筆趣閣 > 囚青絲 >第 6 章 去哪兒
    夏竹悅未曾想到李牧白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一時有些錯愕,笑意僵在了脣畔。

    李牧白見狀,自知失言,垂眸輕輕咳嗽了一聲,有些許不自然地找補道:“畢竟是我薦你入公主府,若是你因此受損,我自然也脫不了干係。”

    原來如此,夏竹悅的笑意復又盪漾開來,“千萬別這麼說,你一番好意幫我,是我自己身子弱無福消受罷了,尚且要多謝你呢。”

    說完這番話,小小院落裏,忽然靜謐了下來。

    倆人就這麼空頭曬着對面而立,半晌無話,氣氛逐漸尷尬了起來。

    “你……”

    “你……”

    兩人竟不約而同地開口,不禁相視一笑,夏竹悅本想問他何時走,如今只得改口道:“你先說罷。”

    李牧白明知她安然無恙卻沒有戳破,柔聲問她:“身體如何,可大好了?”

    稱病不過是爲了躲避巍峙罷了,本無大礙,但夏竹悅並不想同他說起這些原委,只胡亂搪塞着:“已經大好了,多謝你掛懷。”

    “那便好。”

    李牧白欣慰一笑,眉目舒展,“那便同我一道回去吧。”

    “回去?去哪裏?”夏竹悅有些不解,“我已經同管事辭工了。”

    “無妨。”李牧白收起手中的摺扇,輕言細語:“我帶你回去。”

    男人月白欣長的身影在一衆色彩斑瀾的衣物映襯之下,芝蘭玉樹一般,目光溫柔且堅定,那些話語像是最真摯的諾言,着實容易令人生出幾分遐想來。

    可是這話聽在夏竹悅耳中,確是那麼的刺耳。

    夏竹悅敏感地感覺到,李牧白似乎對自己有着些許好感。

    眼前的這個男人,論品貌才學,家世背景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這番蠱惑人心的話語,只怕任何懷春少女聽了,心底都會生出漣漪。

    但是她不行,也不敢,她揹負着太多,她有着不堪的過去,還有着許多亟待去解決的事情。

    她的母親,是官妓。

    從她記事起,她便在夏府備受欺凌。

    其實夏老爺對她母親還算不錯,給了個妾的名份,一應喫穿用度也不曾缺過,但她夏竹悅卻不同。

    她雖姓夏,卻並不是夏老爺的親女,母親遇見夏老爺時,她已週歲有餘。

    雖然夏老爺對外宣稱夏竹悅是他所出,但她從小就知道,須得謹言慎行,才能在夏府裏生存。

    夏夫人乃是個十里八鄉都聞名的厲害角色,面慈心狠,沒幾年便將夏竹悅的母親給折磨致死。

    從前有母親庇護,她尚且能過安生日子,母親去世後,夏老爺也不再管她,她雖頂着個夏家小姐的名號,卻過着連小丫鬟都不如的日子。

    本以爲自己能夠一直忍耐下去的,只要自己再忍忍,日子就沒那麼難捱了。

    可是直到那天,她親耳聽見夏夫人做主要將她送與知州的癡傻兒子做妾,好爲她自己的女兒謀取一門高嫁。

    於是,在知州大人的引薦下,夏府大肆舉辦的春日宴上,才獲得了南平王世子駕臨的榮寵。

    夏竹悅知道,要改變命運,只能靠自己……

    往事從腦海中噴薄而出,她的心一陣緊縮,抽痛了一下,不禁踉蹌了一步。

    下一瞬,她被穩穩地扶住,李牧白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握着她的手臂,冷白的手指在深藍底的粗布料上瑩潤如玉,甲面圓潤光潔,那是一種不染陽春的矜貴。

    再看自己的手,微微紅腫着,在同一塊深藍底粗布下,盡顯寒酸。

    “你還好麼?”

    李牧白擔憂地看着她,一手託着她,一手執起摺扇伸過來遮在她頭頂,“仔細曬着,中了暑氣。”

    振袖間帶着他身上獨有寒香的扇面在她頭頂徐徐展開,墨染山水,一如他的清冽,倒真爲她帶來了絲絲涼意。

    夏竹悅看着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覺得他很好,真的很好。

    但她,不配。

    驟然抽出衣袖,夏竹悅幾步跨至屋檐下,將自己瑟縮進陰影裏。

    李牧白愣了一瞬,放下還舉着摺扇的手,好脾氣地跟了過來,同她一起站在檐下。

    他身材欣長,房屋矮小,使得他不得不微微垂首。

    他低頭看着她,見她垂頭喪氣地靠在牆上,羽睫低垂,因着曬的久了,小臉兒上泛着潮紅,白膩頸項上都是汗珠兒,幾縷調皮的髮絲粘膩在上邊。

    李牧白喉結微滾,撇過頭去避開視線。

    “你走吧。”夏竹悅忽然開口,懨懨地。

    “也好。”李牧白擡頭看看天色,“那你且休息罷,我明日再來。”

    “不必再來了。”

    夏風拂過,唯有蟬鳴不止。

    “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來接你去公主府,那裏……”

    “不必了。”夏竹悅打斷他,“我已經辭工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感激不盡,請回吧。”

    李牧白抿了抿脣,回首望着她,語氣更柔了幾分,“如果你不喜歡這份工,我可以替你換其他……”

    夏竹悅豁然直起身子,直直走到院門邊,態度冷硬的像一塊石頭,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請回罷,不送了。”

    饒是李牧白謙謙君子,也不免染上一層薄怒。

    他含金匙而生,金尊玉貴,從來都是順風順水,從未遇到過半分挫折。

    他一再屈尊,這小姑娘卻連個好臉子都沒有,真不知是哪裏惹她氣惱了,不免令他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看她鐵了心腸一般,站在那裏瞧都不瞧他一眼,李牧白有些黯然。

    僵持片刻,李牧白嘆息一聲,終是擡起腳步,從她身前踏出了這方小院兒。

    關上院門,夏竹悅這纔鬆下來,整個人似乎失了力氣一般,背貼着門板,緩緩滑坐了下去。

    天色忽然陰鬱了許多,大片的烏雲攏了日頭,甚至開始電閃雷鳴起來。

    她曾利用過一個人,以爲能救自己出苦海。

    她以爲那人是救贖,是恩賜,但深陷其中才驚覺,那根本就是她的劫難。

    她已非良人,又怎能奢望,又豈能去拖累別人呢。

    豆大的雨點兒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劈頭蓋臉,澆人一身狼狽。

    尚苟且偷生,爲生計奔忙,又哪裏來心思去傷春悲秋呢,夏竹悅嘆了口氣,強打起精神,扶着門板站起身,趕緊去收竹篙上的衣物。

    這夏天的暴雨,稍有不慎,就能令她白忙活。

    正當收拾不過來時,院門被豁然推開了。

    夏竹悅擡眸望去,卻見是春兒撐着油紙扇匆匆而來,她放下心來,搶着去收衣物。

    春兒舉着傘,也湊上來七手八腳的收衣物,頗爲賣力,嘴裏還叫着:“快收快收,這可是我接的大活兒,可不能出岔子。”

    “我當你今日怎的這麼好來幫我收衣物呢,原是擔心你自己的活兒出岔子。”

    “哎呀。”春兒聽見她擠兌自己也不惱,“什麼你的我的,太生分了。”

    說着對夏竹悅擠擠眼兒,嬉笑問着:“哎,我剛瞧見你院裏出去了一位貴公子,那人物,嘖嘖嘖……誰啊?”

    夏竹悅不欲回答她,一心收撿着手中的活計,但架不住她一再糾纏追問,只得同她說了,“是公主府的少主。”

    “真的呀?!”

    春兒喜出望外,拉住夏竹悅,“你可以呀,纔去了公主府幾天,就攀上高枝兒啦?以後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窮姐妹呀。”

    “什麼高枝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不是,這都追到家裏來了,我就說嘛,小竹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姑娘,一定會高嫁的。”

    夏竹悅見這傻丫頭激動的傘都歪了,懷裏抱着的衣物都溼了大半,無奈地將她拉進屋裏,自己冒雨快步將剩下的幾件衣物收了進來。

    “小竹,他何時來娶你?他說了沒有?你喜歡他嗎?”春兒一股腦兒地問了許多問題,又傻乎乎地自言自語着:“那樣的男子,你自然是喜歡的。”

    春兒坐在小凳上,望着忙碌的夏竹悅,由衷地嘆道:“小竹,我真替你高興。”

    夏竹悅翻看着手中的衣料,將乾透的細細摺疊起來,未乾透的撐開搭在椅背上,“別胡思亂想了,那樣的人,豈能肖想。”

    一句話使得春兒變成泄了氣的皮球,她撅起小嘴兒,垂頭喪氣。

    她環顧這幾乎家徒四壁的環境,有些無奈,“是了,咱們這樣的窮酸丫頭,哪裏攀的上貴人。”

    春兒嘆了幾回氣,起身來幫夏竹悅疊衣物,她年紀小,小孩子一般的心性,不消多時又豪氣萬丈起來,“小竹,你彆氣餒,咱們雖窮,但也是清白好人家的女兒,以後嫁個好小子過安生日子美着呢,咱們可不去做什麼偏房妾室,不受那委屈!”

    撐衣物的手一滯,夏竹悅面色僵了僵,良久,她擡頭衝春兒笑了笑,“你一定會的。”

    “那是自然。”

    春兒羞赧,掩嘴喫喫笑着,“你也會的。”

    夏竹悅抿脣一笑,沒說什麼,將旁邊疊好的衣物打了包袱地給她,“這是你的,如今雨歇了,你且去吧。”

    “好嘞。”春兒接了包袱,挽在臂上,起身要走,忽地想起什麼來,回頭問她:“過兩日京郊要收果子了,很缺人手呢,你去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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