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價錢一分貨,畢竟一層的隨意一件宮絛便價值百金,所以即便姑娘們衷情於靚妝炫服,也只能望眼欲穿。二層的顧客明顯比一層要少了許多,三層自然只寥寥幾人,且皆是懸懸而望者,因價格貴重而只能飽飽眼福。
攬月跟在聿姵羅身後登上三層,滿屋的滾雪細紗,水藍色、月白色、煙羅紫、藕荷色,浮翠流丹,絢麗多彩,猶如霓裳羽衣,宛若瑤宮。
翠萼堂的老闆是個五十歲上下的胖婦人,小腹贅肉足夠一家常井口粗,實打實的珠圓玉潤,可見這些美衣仙裙爲她賺取了不少錢財。只可惜老闆自己並沒有曼妙婀娜曲線,故而將一襲蓮青色水紗竟穿出些豔俗氣來。
大抵是因爲翠萼堂的生意好,所以老闆素日裏喫飯也香,一個大臉盤猶如直接空過脖頸長在了兩肩之間,兩腮的贅肉耷拉下來,絲毫看不出長有脖頸的跡象。
老闆的眼睛不大,但小眼聚光,一眼就瞧出這徑直上樓來的一硃紅、一月白的二位姑娘仙姿佚貌絕非凡類,便知財神爺降臨,立刻舍了其他客人,帶着兩個鵝蛋臉、面相討喜的丫頭笑臉迎了上來。
煙紗除了做裙衫,還經常會被拿來做罩衫,着於身上宛若墜入凡間的九天仙子,輕盈婉轉,流仙披霞,嬌膚玉.肌在煙紗下面若隱若現,是最爲勾人眼眸的。有種其它衣料都無法傳遞出的隱約嬌媚之感,夢幻迷離,勾魂攝魄,也是男子們的最愛。
聿姵羅挑了一條硃紅色芊花紗裙在一面落地銅鏡前貼身比較,碎珠流蘇襯得她光彩奪目。
胖老闆娘立即刻意拉高了嗓門,揮手驚稱道:“我的天啊,這是哪裏來的天仙美人兒啊!明豔耀眼!都來幫我瞧瞧,是不是我們翠萼堂的屋頂上開了天窗,竟有仙女降臨。”
聿姵羅被誇得洋溢着驕傲之色,雖心知老闆那是爲了兜售紗裙而略微誇張諂媚,不過聽起來就是舒心。
聿姵羅素喜硃紅色,剛想讓胖老闆娘使人將這件紗裙包起來,便一眼看到腳底曳地的長長裙襬。回憶起墉城鑑花會那晚正是因爲那身盤金石榴嬌花裙下面綻開的裙襬,致使自己行動不便,只能眼見着攬月佔盡先機,整晚都同秦寰宇在一處。
聿姵羅對此事一直纏綿幽怨,心存芥蒂,將所有的妒火都視作了那件嬌花裙裙襬的過錯,故而突然怒氣滋生,變換了臉色,將手裏的紗裙憤然丟回給了胖老闆。
胖老闆娘自十幾歲便隨着母親經營這家鋪子,看了三十多年了數萬客人,聿姵羅先前的表情一定是心合意滿的,眼見着錢財馬上就要收入囊中了,卻突然變了臉,這還是遇上的頭一遭。
雖是意外,胖老闆娘臉上又立刻重堆笑,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本就蛾眉曼睩,穿上更是美豔絕倫,只是不知姑娘是覺得哪裏不甚滿意?”
聿姵羅亢心憍氣道:“不要裙襬逶迤的。拿你們鋪子裏最好的來,姑娘我不差錢。”
“噢噢,都聽着了,姑娘不喜歡長擺款式,你們去給姑娘挑件好的來。”
胖老闆娘見錢眼開,對身板兩個鵝蛋臉的丫頭昂了下堆疊在一起的雙下巴,又是另一番頤指氣使的態度。
兩個丫頭人手一件炫美奪目的紗裙,很快便回到聿姵羅和老闆娘的面前。左邊一個丫頭手裏是一件雲雁春錦紗裙,春花雲雁栩栩如生,身着紗裙輕轉身體,則又一種幾欲躍出的視覺錯覺。兩臂位置還挽迤着丈許石榴紅薄紗,夢幻迷離,聿姵羅驚喜地不斷上手輕撫,胖老闆娘也喜笑眉開,看到客人滿意她便更是滿意。
右邊丫頭手裏取來的則是一件水藍色梨花透霧紗裙,聿姵羅只是看了一眼顏色,便痛快決定亦將它一共買下,與秦寰宇冰藍色外袍的顏色意外接近。
胖老闆娘已是樂不可支,笑開了花兒,今天看來是個黃道吉日,有這麼既爽快又有錢的客人上門,一次性便買了兩套價值萬金的細紗裙。
胖老闆娘立刻熱情地囑咐兩個丫頭好生伺候聿姵羅去裏屋試穿新裙,自己的目光卻落在了跟在一旁的攬月身上,心中盤算着怎麼讓眼前這個姑娘也帶走兩套。
胖老闆見過這麼多客人,一眼便可洞悉客人們的家室究竟是朱門繡戶,還是富比王侯,可是眼前這個容顏清麗、衣着淡雅的韶顏女子着實讓她摸不着頭緒,瞧她的樸素程度,難不成是方纔那個硃紅衣裙姑娘的婢女?
若是說面前這個少女出身貴胄,可是她偏只以一根桂花枝來簪發,雖眉間氣韻清雅勝仙,卻又實在太過樸素,就算是打眼瞧瞧翠萼堂一層那些蜂擁搶購的姑娘們,哪戶姑娘家不是雲鬟成翠,簪環成對。
老闆娘最後把目光移到了攬月那襲月白色衣裙上面,做了這麼多年的衣鋪生意,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光澤柔和,織工細膩的。乍看之下彷彿平平無奇,但沾染半分光暈則流光溢彩,光華流動,能織就此衣物者真乃巧奪天工。
老闆娘看得入神,情不自禁的探手一摸,果不其然絲滑如牛乳,光潔不佔灰,只是觸手沁涼,若是夏日裏穿着必透着絲絲清涼。
胖老闆娘捨不得移開目光,不覺稱讚道:“哎呀,恕老生眼拙,做了這麼多年的衣鋪買賣,竟不知姑娘身着爲何料子?”
攬月被老闆娘盯得有些不自在,自從聿姵羅去裏間試新裙起,她發現老闆娘的目光一會兒落在自己的臉上,一會兒落在自己的發間,現在又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衣裙。
既然不知老闆娘的意圖,攬月謙虛謹慎答道:“我也不知是何布料,是家父託人將亡母的衣服拿來按照我的身材改了改,便一直穿着。”
攬月倒是沒有說假話,只是特意隱去了“火浣布”的真相而已,畢竟她也知火浣布世上罕有,攬月總覺得在外逞奇眩異難免多惹是非。
“姑娘亡母的衣服改制的?”胖老闆娘更是腦中混亂,徹底混亂了。這個姑娘的身世背景還真是難以分辨啊,按理說能撿着母親的衣服穿,家中應該不是平庸便是窘困,可這衣料還吉光片羽,珍異難得。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快步上樓的腳步聲,又一個翠萼堂的丫頭從樓梯上探出頭來,氣喘吁吁着急道:“金媽媽,樓下、樓下......”
丫頭口中的“金媽媽”便是胖老闆娘,她朝向樓梯口厭棄的啐了那丫頭一口,罵道:“瘋丫頭,說你這是第幾回了,貴客們皆在樓上,豈容你毛毛躁躁、咋咋呼呼!”
丫頭委屈卻不敢分辯,可憐巴巴道:“不、不是,是前日裏那二位出手闊綽的姑娘來取裙子了。”
“前日?”金老闆小眼睛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忽然驚醒道:“噢!我記起來了,她二人各選了兩件煙紗說腋下尺寸要改,快快,請她們來三層,跟她們說已經請了衣娘給連夜改好了!”
“噯!”丫頭應了一聲,又立刻轉身跑下樓去,聽那腳步聲,仍是毛躁。
“瘋丫頭,去給姑娘們沏上一壺新茶送來,記得啊,要最好的浮雲綠!”
金老闆伸長了本就看不出幾分的脖子,卻已經連那丫頭的背影都瞧不見了,只能大聲喊道,也不知道丫頭聽見了沒有。
不一會兒地功夫便聽到有人再次上樓的腳步聲,聽腳步紛雜,應該不止一人。
尚未見到人,攬月便聞有香氣襲來,香氣中夾雜百花香,還有些龍腦香及沉香的味道,芬芳馥郁,濃郁四溢。
上樓的來人裏也有人對香味極爲敏感,一個姑娘聲如鶯啼,嬌俏昂聲道:“姐姐,我怎麼聞到一股木樨香氣,甜甜的,還怪清泠沁人的,沒想到這家鋪子不但衣裙好看,老闆用香的格調也頗有些韻致。”
“還真是,桂子飄香,襲人心懷。”
這個聲音聽起來穩重大方,透漏出自信。
金老闆聽到聲音,立刻丟下攬月迎向了樓梯口,諂笑獻媚道:“姑娘們來啦,喲,今兒個還是這麼美。”
“金老闆,你鋪子裏面今日點的什麼香啊,竟不見一絲香菸,還能嗅得清甜自然。”聲音嬌俏的那個姑娘問道。
“嗨!老身哪兒懂得什麼香,鋪子裏面素來不點香,畢竟都是些千金萬金的金貴料子,鋪子裏那幾個瘋丫頭又總毛手毛腳的,若是給煙紗上燒上一星半點的,老生可就虧了半年的盈收。”
金老闆如今只能嗅到錢財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