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朞搖了搖頭說道:“不可急躁冒進,貿然從事。以我所見,此時秦宮主的暴戾之氣與白日裏所見判若兩人,喪心喪志,怕是會逞兇肆虐,傷及性命。”
“那......”攬月已六神無主。
看來這應該就是秦寰宇這兩日閉門不出,逃躲自己的原因了吧。
攬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叫醒穆遙兲和卜遊,與他們商議,但轉念一想,秦寰宇寧肯圈禁自己默默承受不斷零敲碎受的痛苦,亦要獨自隱忍不發,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與苦衷。
摘星術雖然對秦寰宇無用,但是攬月的心事還是自星眸中流露出來。
陳朞說道:“是秦宮主身體一直有此異樣,還是說秦宮主身負重傷?既然是你突然希望以摘星術一探,可見是早有疑惑,加之今夜特意到筑陽殿裏燒製丹丸......”
攬月焦思苦慮地搖了搖頭道:“我確實察覺寰宇這兩日來有違常態,卻並未曾聽聞他身患有疾。燒煉那丹丸是另有用處。”
陳朞潛神默思片刻,提醒攬月道:“聽聞秦、穆二位宮主在方壺山與檮杌一戰中皆身負重傷而歸,不知傷勢可已痊癒?”
方壺山清水洞裏與檮杌的一戰駭人視聽,震懾八荒,那隻被降服的兇獸檮杌至今還被關在閬風后山上加以馴化,此等逖聽遠聞,攬月又怎會不知。
只是閬風山上可藏有術精岐黃的雲牙子,據說他二人的傷勢早已無礙。否則爹爹又怎會放心秦寰宇下山赴會,難道寰宇真的是有舊疾未愈復發所致?
可是白日裏見他並無身體異常啊,攬月亦不敢肯定,不然自己多觀察幾日再下定論,只是對陳朞內疚神明,面有愧色。
攬月頷首自腰間薰囊中掏出那枚爲婁嫄所燒煉的丹丸來遞給陳朞,說道:“此丹丸有化瘀敗毒之效,我......”
攬月愧悔無地,不知該如何表達對陳朞的抱歉。
陳朞微微一笑,撫掌將遞來丹丸的柔荑素手推回,說道:“不妨事,今夜歇息好了應無大礙。我想這枚丹丸如此敗毒對症,應是你特意爲誰人燒製,怎好違誤了醫治他人。”
攬月思忖片刻,問陳朞是否還能施動摘星術,陳朞疑惑不解,卻點頭肯定道:“可以。”
攬月下定決心一般,退到了迴廊下更隱蔽的角落。在得到陳朞確認了此間再無他人之後,攬月驅動內丹凝聚精元。
三道輕紗薄幔般的月白色光束由她掌心躥騰而出,又慢慢凝合成鑲了金邊的光柱,縈繞着攬月的掌心盤旋打轉。
陳朞頓感目澈清爽,明瑟舒暢。
光暈逐漸縮小,待到僅有掌心大小,三道光柱便連接到了一起。
攬月輕輕握住它,金光化成絲線自她的指縫間四溢而出。
攬月再次驅力,那純淨耀目之光才逐漸收斂,最終暗淡下去。
等攬月再展開掌心之時,一枚金色丹丸便呈託在其間。
“五轉餌丹......”陳朞驚愕。
不用丹爐仙草便可憑空凝鍊外丹,而且一出手便是五轉丹。
攬月重新將五轉丹遞給陳朞,說道:“這個給你,應該能助你拔除火毒。”
“你竟然能......”陳朞騰沸激揚,莫知所爲,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攬月請陳朞爲當晚之事嚴守不宣,心中還惦念着小葵,又怕陳朞會再次拒絕,將五轉丹硬塞到陳朞手中。細細叮囑他以溫水化開後服下,定可百治百效。
攬月和陳朞就此暫別,帶着祕密各回寢殿,畢竟明日乃?h鼓盟會的啓盟大典......
......
秦寰宇自銅鏡前掙扎起身移步窗前,窒息梗阻感漸消,雙瞳中的猩紅略褪,重現清泠深邃。
秦寰宇仰頭看向天上的銀鐮鉤月,還是似平日那般恬淡如水,月偏西方,終於熬過了子時。
清夜悠悠,風聲嘹唳,絆惹情愁。
這個月秦寰宇體內的炙熱真氣竟不再遵守往日的規律,反而遁天妄行,恣意而出,愈發不受控制。
月亮一點點消瘦下去,下一個朔日近在眼前,炙熱真氣愈發強烈。
秦寰宇自覺胸中如烈火轟雷,暴躁邪僻,喜怒無常,彷彿有另一個自己正欲破體而出,取代他的意識。
方壺山清水洞裏的那種難以被滿足的萬斛之渴再次襲來,令他喉焦脣乾,腹空如洗,腔內凌冽。
臨自閬風下山以前,秦寰宇曾經在丹陽殿裏對雲牙子言之鑿鑿的承諾過,自己定會憑自己之力壓制炙熱真氣。
雲牙子以攬月腕間之血燒製的丹藥,就這麼靜靜貼身躺在秦寰宇的胸膛,秦寰宇卻暗自告誡自己,必要擯欲絕緣,剋制自己。絕不能讓攬月再受傷害,尤其是來自於自己的傷害。
只是秦寰宇低估這股炙熱真氣,不知是何故,尚未到朔日,便已有萌發之相,蠢蠢欲動。
這幾日以來,秦寰宇發現只要靠近攬月身邊,便能聞到一股清香甘甜的沁人之氣,但這氣韻並非來自攬月那股馨香四溢、與生俱來的桂香,而是來自攬月的腕間甘露般的血香。
雖說下山以來,她的傷口已有稍許癒合跡象,可秦寰宇近日以來聽聰視明,嗅覺尤其敏銳,相隔兩層寢室之門,都能嗅到聿沛馠那隔了一夜未消的熏熏酒氣。
秦寰宇不敢靠近攬月身側,一方面擔心自己耽耽逐逐,按捺不住對那幽雅細膩、餘韻無窮之血的饞涎之心,猶如螞蟥見血;
一方面顧慮自己曾因失去意識而重傷了穆遙兲,此次這股炙熱真氣來得氣勢洶洶,如封豕長蛇。
前車可鑑、殷鑑不遠,重蹈覆轍之事絕不可再生。
所以秦寰宇特意尋了各種藉口,以此來回避攬月。
若真是逞兇肆虐的時候,秦寰宇認爲以卜遊的劍訣術法應是一個能除殘祛暴,加以壓制的不二選擇。
故而時常會與卜遊相邀一起,亦是爲了防患未然。
世間萬物,瑕瑜互見,利弊錯陳,這股炙熱真氣帶給秦寰宇的並非只有害無利。
炙熱真氣萌發之時,秦寰宇感覺內丹之力驟增,無感皆被闡揚光大,敏感異常,區區一個視線皆能被自己捕捉,而那玄霄派的摘星術更是不在話下。
陳朞......?
秦寰宇記得,自己已經以眼色給予過他警告之意,今晚他自鏡中雙瞳裏又捕捉到了摘星術的存在,還是陳朞所爲嗎?
陳朞爲何不依不饒頻繁盯着自己?
他又自雙瞳間看見了什麼呢?
秦寰宇不得而知,看來摘星之術不愧爲奇術,卻又黏吝繳繞,秦寰宇可不想與它纏夾不清。
......
二十八日晨起,臨近巳時,閬風派與暘谷派衆人在閬風寢殿外的庭院裏不期而會。
大家皆換上的嶄新宮服,軒昂偉岸在庭院裏談笑風生。
前波未滅後波生,攬月因爲昨夜的經歷多了番心事,目不交睫,寢難安榻。
輾轉到天色微蒙方淺淺而眠,故而起的略晚了些,無精打采,但仍首先自人羣裏去搜尋秦寰宇的身影。
秦寰宇並不難尋,引人矚目之處必是他所在。
攬月看到秦寰宇明目朗星,翩翩風雅,一如平常,夾在穆遙兲與卜遊中間,三人比肩而立正談着什麼。
秦寰宇明明是最早便以眼光看向攬月的,二人對視之後,秦寰宇卻最先移開了目光。
攬月腳下一頓,心中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這一切被時刻關注秦寰宇的聿姵羅盡收眼底,聿姵羅嘴角輕揚,不動聲色地輕哼一聲,心中暗自得意:男兒輕薄,美貌不如新,?h鼓學宮裏美豔如雲,羣芳爭豔,遍結蘭襟,如今也讓你嚐嚐喜新厭舊、薄倖情遷之苦。
撥草瞻風,善於觀貌察色的還有一個聿沛馠。
他兩手抖着外袍領口,整襟而出。
看到攬月止步不前,一動不動,便用手肘輕撞她的香脊玉背,小聲問道:“怎麼,那塊寒冰還不理你呢?”
攬月扭頭看了聿沛馠一眼,並不答話。
攬月總感覺秦寰宇的有意疏遠,定與昨夜陳朞所見的悚然之象有關聯。只是秦寰宇究竟受何痛楚,如此悽入肝脾,卻還不肯讓攬月知曉?
巳時一刻,衆派弟子們皆換了宮服,羣賢穿過棲真門,少長鹹集於大成門後的獻殿門前。
宮服皎白素淨,廓形流暢修身,雖不似前日各派弟子們穿紅着綠的華麗錦繡,但卻是莊重大方,雅緻從容。
多了些質樸,少了些奢華,添了些幹練剛毅,簡潔嚴謹。
就連弄氣使性的姚碧桃穿着起來,都顯得優雅知性,聿姵羅看上去亦氣質溫婉隨和。
衆人裏面恐怕唯一對宮服裁剪有異議的便是綦燦燦了,宮服的修身設計將她豐滿圓潤的身材暴露無遺。
攬月看見綦燦燦的時候,她正混在人羣之間用力系緊束腰,試圖能以暴力勒出一個婀娜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