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漠西，便也斷絕了西域諸國同韃靼人的聯繫。如此，可震懾西域諸國，也杜絕了韃子對貿易路線的襲擾。西域小國，皆慕強而凌弱之國，我兵馬所及，使者所到之處，必將會俯首稱臣。再不濟也會以禮相待，同意建立貿易關係。則大事可成。護國公，你覺得如何？”
楊廷和神色興奮，手在小亭欄杆上輕輕拍打，彷彿一切都已經在他掌握之中。頗有些談笑間灰飛煙滅的瀟灑氣度。
張延齡笑了起來。先是呵呵而笑，旋即哈哈大笑。楊廷和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來。
“看來護國公也認可這個計劃了。這是英雄所見略同了。哈哈哈。”楊廷和道。
張延齡笑個不停，眼淚都要出來。半晌才止住笑聲，指着楊廷和道：“好計劃，好計劃。令人讚歎。”
楊廷和笑道：“過獎，過獎。”
張延齡笑道：“楊首輔這個計劃可以寫成戲本，交由教坊司演出，在大明各州府巡演，必將萬民空巷，爭相觀看，轟動一時。”
楊廷和一愣，收斂笑容道：“護國公什麼意思？”
張延齡笑道：“我的意思很簡單，你們所說的這些，只適合戲臺上演。不切實際。”
楊廷和皺眉道：“怎麼不切實際？”
張延齡道：“奪取河套固然是我大明曆朝都想做到的事情，但是爲何這麼多年沒有做到？還不是因爲難度極大？河套之地乃富庶之地，多年來韃靼人在此經營，有大量兵馬駐守。加之河套之地地勢平疇，過邊鎮長城往北，便是大片高原和平原之地。這種地形上作戰，韃靼人騎兵縱橫往來，機動靈活，正是他們的強項。若要想收復河套，我大明必須集結重兵進攻。數量起碼得是對方三五倍。而且必須要取勝，否則一旦戰敗，韃靼騎兵便會趁勢南下，攻入我大明白內陸。屆時邊鎮兵馬空虛，勢必造成極爲被動的局面。這些，你們考慮過了麼？”
楊廷和皺眉道：“自然是要重兵進攻。也會做好後方的防禦，確保萬無一失。”
張延齡冷笑道：“韃靼在河套駐軍五萬，你打算調集多少兵馬進攻呢？按照三倍兵馬優勢，那便是要集結十五萬大軍進攻。那可是相當於調集延綏寧夏兩鎮的全部邊軍的數量了。後方又要有第二條防線，防止大軍戰敗之後韃子的反撲，起碼得有個五六萬人吧。也就是說，要調集二十多萬兵馬才成。這邊要連大同宣府之地的兵馬都要抽調過來了吧。”
楊廷和道：“那是自然，除了陝甘兵馬不動，寧夏延綏大同三鎮兵馬將爲主力。宣府也將抽調半數兵馬。四鎮兵馬近總兵力超過四十萬，我們調用一半的兵力而已。”
張延齡大笑道：“你以爲這是簡單的算術題？算一加一等於幾？我問你，宣府大同的兵馬調走之後，韃靼人從東部進攻宣府大同，你怎麼辦？你也知道韃子主力集結於漠東一帶。上一次重創韃靼人還在七年前。那時候韃靼人便已經擁有二十多萬兵馬。七年過去了，你認爲韃靼人現在有多少主力騎兵兵馬呢？”
楊廷和撫須皺眉沉吟：“這個……”
張延齡冷笑道：“你連這些都不清楚，敵人的兵力有多少都不清楚，怎敢輕言出兵？我來告訴你吧，韃靼人在漠西黑水白牛城以及地方有三個萬人騎兵隊的兵力駐紮。漠西的韃子可以忽略不計，畢竟來不及增援。陝甘兵力不動的話，他們想進攻邊鎮策應也是不可能的。河套地區五萬韃子主力騎兵駐紮。而漠東有大致十五萬兵馬。一旦河套開戰，你認爲漠東這十五萬韃子大軍會睡大覺？顯然他們會進攻大同或者宣府一帶。屆時，你準備如何應對？宣府在京城以北，乃京城門戶，你知道一旦有失的後果麼？”
楊廷和皺眉沉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京城京營二十萬，可否臨時調數萬兵馬暫時駐紮宣府大同，作爲彌補防線兵力的空缺？”楊廷和沉聲道。
楊廷和皺眉想了想道：“辦法肯定是有的，我大明邊鎮兵馬近百萬，難道打個河套，便都湊不出兵來？韃子兵馬不過二十萬，能奈我何？護國公怕是在危言聳聽吧？”
張延齡冷笑道：“楊首輔，我不得不提醒你，打仗不是兒戲，更不是數字遊戲。當年土木堡之戰，我大明五十萬大軍，面對的是瓦剌部三萬兵馬而已，結果如何？損兵二十萬，隨軍勳戚大臣幾乎全部陣亡，割韭菜一般的被割了一茬。對我大明的損害極大，影響一直綿延至今也未能恢復元氣。本人不得不警告你，貿然行動的後果是可怕的，是不可挽回的。以目前我大明的財政國力，收復河套不是時候，和韃靼人全面作戰也不是時候。目前我們要做的恰恰是要穩定局面，改善財政狀況。錢糧充足之時，兵強馬壯之時，才能想着去北伐。急功近利，爲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而用兵，帶來的將是可怕的後果。這件事，絕對不可行。”
楊廷和皺眉沉默着。這幾個月來，他感受到了冷落和危機感。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扭轉局面。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提出了這個大膽的計劃。
一方面，收復河套是衆望所歸之事，提出復套的建議不會有什麼政治上的污點，且是站在制高點上的行爲。反對者反而會被認爲不當。在這一點上，不會有後遺症。
另一方面，他不能讓張延齡專美於前，必須用另一件大事掩蓋張延齡的光芒，博得天下人的讚譽和扭轉外廷的處境。
張延齡可以通過轉化內部矛盾的辦法出兵海外，那麼進攻韃子，收復河套除了政治上的絕對正確之外，也將是一項偉業。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件事必然符合朱厚照的心思。
下了罪己詔的朱厚照也定然希望有一件體現他的能力和政績，超越先皇的偉業。
所以，楊廷和和楊一清曹元等外廷重臣祕密的商議過後，達成了共識。
楊廷和之所以告訴張延齡此事，便是要以打通路上貿易路線爲藉口，取得張延齡的首肯。陸路貿易路線的開通必是張延齡心中希望看到的，這一點楊廷和可以肯定。這對張延齡目前正在全力推動的事情是有極大的推動作用的。而且，以外廷的合作作爲籌碼，也可以讓張延齡妥協。
只要張延齡不反對，那麼收復河套的提議便大概率會被批准。
這叫做聲東擊西，先予後取。一個表面的理由之後，是另外的訴求。楊廷和認爲，張延齡應該不會反對。畢竟這對他有利無害。
可是張延齡卻完全從軍事的角度考慮，找到了這麼多的漏洞。雖然楊廷和不太懂軍事，但他也聽明白了一些，倒也不是毫無道理的。
但是，楊廷和怎可放棄這個計劃。既然張延齡不配合，那麼自己便無需取得他的首肯了。
“護國公所言甚有道理，我確實考慮不周。既然如此，這件事暫且擱置便是。不過遺憾的是，陸上的貿易路線怕是無法開拓了。但沒關係，徐徐圖之便是。聽說護國公要離京去南京和廣州？那可又要辛苦了。我在此表個態，外廷全力支持護國公所爲之事，地方官員若有怠慢和消極，甚至是阻撓的話，護國公只管處置，我必站在你一邊。干係大明中興的大計，誰反對，誰阻撓，誰便是大明的罪人。”楊廷和說道。
張延齡微笑道：“很好，多謝楊首輔了。”
楊廷和微笑拱手道：“那便告辭了，預祝護國公一路順風。”
張延齡拱手還禮。
楊廷和大步離開小亭，走入花樹小道上。一陣秋風吹過，枝頭黃葉颯颯落下，葉落如蝶紛飛，又如漫天飛雪。
楊廷和轉頭看去，紛紛落葉之中，張延齡憑欄而立，身影模糊，像是一個破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