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喫虧在年紀上。
徐父沉默,他拿起菸袋鍋想要抽菸,但是突然想起來,哪裏還有菸葉子呢!
他又把菸袋鍋放了下去,磕在桌子上,磕得梆梆作響,半晌才說,“阿文還小,以後的事情誰知道?”
但是茂學不一樣,最多幾年,茂學就能出來了。
還有一點,那就是他們在茂學身上投入太多了,冷不丁的在換人,老爺子心裏也過不去。
這一句還小,就給徐文定了未來。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徐家供讀書的人還是徐茂學,而不是徐文。
這讓,徐文臉上希冀的光,徹底黯淡下去,“爺爺,我不比小叔差的,真的。”
他們班上考試,他次次都是第一名。
徐父抽了一口空煙,吧嗒了下嘴,“阿文,但是家裏的條件,只夠供得起你小叔一個人。”
“可是小叔都被抓了!”
徐文據理力爭。
“可是,你小叔還沒被判刑,他殺人未遂,萬一被放出來了?”
還不是有一線讀書機會的可能。
其實,徐父哪裏不知道,這會更應該選擇放棄徐茂學,而選擇重新把家裏所有的注都放在孫子徐文身上呢!
但是知道歸知道,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爲有了七情六慾,有了手心手背,纔會有了偏向。
徐父的承認一個事實,小兒子徐茂學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和他們的教育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也就是說,若不是他們天天催着茂學去上進,去當人上人,或許,茂學根本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他們害了他,又哪裏捨得連最後的希望也讓他破滅呢!
小兒子徐茂學,到底是他們老兩口的心頭肉啊!
心尖上的肉,那是全身上下,全家人都比不了,哪怕是孫子也不行。
徐父的態度,讓徐文徹底明白了。
他沒有機會了,他沒有在留在徐家的機會了。
爺爺是疼他們,但是疼他們的前提是先保證了小叔,就像這一次小叔被抓。
爺爺讓他哥徐武去報仇一樣。
爺爺哪裏能不知道讓哥哥徐武去放火,這件事是犯法的呢!
但是爲了給小叔徐茂學出口氣,爺爺還是讓哥徐武去了。
老爺子這是隻看到了他的小兒子,沒看到他的大孫子啊!
“爺爺,我知道了。”
徐文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極低,帶着說不出來的失落,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間的。
在擡頭的時候,他一雙眼睛帶着幾分決然,“我支持我媽和爸離婚,離婚之後,我會跟着我媽。”
這話一落,宛若一聲驚雷,炸得現場的人都有些回不過神。
身爲孩子,讓母親離婚,就這一條,就是大不敬。
徐老大更是條件反射地掄起胳膊,揚起巴掌,“兔崽子,你在說什麼呢你?”
徐文不躲不避,“你打吧,這一巴掌打下來,就斬斷我們父子之間的親情,這樣也好,免得我還會愧疚。”
他的父親,從來不會顧着他們兄弟。
第三是親戚,說到底,他們連個前三都排不進去。
徐文這般話,這般反應,讓徐老大的手。
怎麼也落不下去了,高高地揚在空中,“你真是不懂事,跟你那個糊塗媽,在鬧什麼?”
“不,糊塗的不是我媽,也不是我,而是你。”
徐文站在原地,十四歲的他臉上已經有了風姿,很是文弱,但是眼裏卻盡是堅定。
“是你糊塗,你是丈夫,你護不住妻子,你是父親,你護不住兒子,你說,糊塗的是誰?”
這一聲聲質問,讓徐老大整個人都懵了。
他揚在高空中的手,顫抖了好幾次,怎麼也落不下來。
他從來沒想過,在兒子心目中,自己竟然這般無用。
“阿文——”
徐老大囁嚅着脣。
“我可以留在徐家,但是爸,你能撐起這個家嗎?能從爺爺手裏爭取,讓我去讀書嗎?”
徐文親口問他,到了這一步,他還是不死心。
到底是他的父親啊!
是他曾經最爲渴求,也是最爲崇拜的父親啊!
徐老大下意識地看向徐父,徐父低頭抽着旱菸,就是不出聲。
半晌,徐老大眼裏的光亮也跟着熄滅下去,“阿文,不是家裏不供你,你看如今家裏還要賠城裏人的錢,哪裏還有錢呢?你等等爸,等爸掙錢了,就供你去繼續讀書。”
兒子是香火,是他死了以後給他摔盆子的根,他又哪裏捨得和兒子離心,和兒子斷絕關係呢!
徐文搖頭,滿是失望,“不會的爸!你不會的,你掙了錢,第一時間就會交給阿爺,在有點錢,也會偷偷塞給小叔,你從來不會想着我,也不會想着媽的。”
往日一次次委屈,終於全部再次浮上眼簾。
他要五毛錢的本子費,要求好多天,到最後還會被罵一頓,讓他去撿小叔用過的。
每一次開學交學費,他都會低落好多天,提心吊膽,家裏不讓他在讀了,他求,他媽求,他媽回孃家求,終歸是送他讀了高中。
這一次,沒了小叔徐茂學,他是有點高興的。
但是,爺爺的態度,父親的態度,讓他再次明白了,就算是沒了小叔徐茂學,這個家裏,仍然沒有他讀書上學的份。
既然這樣,還不如跟母親離開。
去搏那一線生機。
面對兒子的質問,徐老大囁嚅着脣,終究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徐文逐漸心冷,他站了起來,朝着徐老大跪了下去,磕頭,“爸,我在叫您一聲爸,看着多年父子關係的份上,求您,兒子求您,給握一條生路。”
這一跪,讓徐家所有人都震驚了。
所有人都用着極爲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徐文。
誰都沒想到,他一跪,竟然是求斷絕父子關係。
求徐老大,給他一條生路,這又和斷絕父子關係,有什麼區別呢!
徐老大渾身一震,他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低頭看着他,“阿文,你、”
你是要逼死父親啊!
徐文再次磕頭,“爸,你放我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