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太的一巴掌，打得許向國有片刻的清醒，他出過遠門，見識比母親也廣，知道母親這話裏面的嚴重性。
只是，開始看到姚慧茹的喜悅，沖淡了他的危機感。
而母親的話徹底讓許向國清醒過來。
許家留得下姚慧茹嗎？
許家要得起周文宴嗎？
許家能不能承擔得起周家的怒火？
許衛國不知道，如果他只是一個人的話，他可以拼一把，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姚慧茹和周文宴。
畢竟，姚慧茹是他放在心上多年都忘記不了的人。
而周文宴，是他心上人給他生的孩子。
但——
姚慧茹和周文宴兩人，在怎麼說也是周家人了，在周家生活了那麼多年，如今卻說被趕出來，就被趕出來。
沒有一點情面。
那他這個才能的姦夫呢？
許向國遲疑了。
他臉色的變化，被大家都看在眼裏。
紅梅是個聰明的女人，她還在加碼，“許向國，你就是不喜歡我，老孃也認了。”
“但是，你想想我這麼多年爲你生下的四個孩子，他們都問你喊爸爸。”
這話一說，除了去讀高中住校的老大，剩下的三個孩子，從小到大，依次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
這一喊。
許向國的天平有些偏了，他看着自己滿臉惶恐的孩子，他就算是不喜歡紅梅，但是對待自己的四個孩子，他還是真心實意疼愛過的。
這讓，許向國沉默下去。
姚慧茹一看這，哪裏得了？
她儘量放大自己的優點，去爭取許向國這個泥腿子。
這要是擱在以前，說有一天，她會去巴結一個泥腿子，打死姚慧茹她都不相信的。
但是——
事到如今，她是真沒辦法了，對於她和周文宴來說，許向國是他們母子兩人能夠到的唯一稻草。
不止如此，周文宴還是她姚慧茹手裏的砝碼。
讓許向國束手就擒的砝碼。
“向國，文宴從來沒見過他的親生父親。”
姚慧茹說起來，眼淚就跟着流下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多恐怖，耳朵處的流血，沾在眼角，混合着眼淚，彷彿在流血淚一樣。
看起來極爲恐怖。
但是，她自己卻沒察覺到，甚至還想撩頭髮，展現下自己的風情。
“這孩子打小兒是我一個人帶大的，他問過我無數次爸爸呢？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在他成長的經歷中，雖然沒有爸爸，但是他卻依然是相當的優秀。”
“文宴是考到省城美院，正兒八經的大學生。”
這話一落，整個許家人都不由地望了過去。
許家現在做夢都想出一個大學生，光宗耀祖。
許衛國的大兒子，在公社高中讀書，也是全家最大的希望，但是他想考大學，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鄉下教育到底是不如城裏面的，他們家孩子在公社高中雖然是名列前茅，但是放在整個安州市卻排不上號了。
大家都沒想到，周文宴這個看起來殘廢的人，竟然讀的是省城美院啊。
“他——”
“真的是省城美院嗎？”
許向國的語氣有些艱澀。
這會，許老太也跟着看了過來。
她忙點頭，“當然，省城美院79級學生，而且還在繪畫比賽上，多次獲得大獎。”
接着，她推了推一直沉默的周文宴。
“是不是啊？文宴？”
這種時候，哪裏有當事人承認，更好的呢。
周文宴本來不想開口的，但是雙腿的疼痛，讓他刻骨銘心。
他想要當一個正常人，一個健全的正常人。
沒人會救他。
或許，許家人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周文宴沉默了片刻，“是，我的學籍還在省城美院掛着，你們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問。”
或者。
他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個枯木枝，在那地面上，隨意地畫出來了一個人的側臉，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許向國。
寥寥幾筆，卻帶着精髓。
讓人能夠一眼看出這個人就是許向國。
他露出來的這一手，一下子震住了許家人。
要知道，許家從上到下，往上數三倍都是泥腿子。
別說讀書了，就是畫畫他們都沒見過。
這種燒錢的專業，鄉下人哪裏會知道呢？
但是不得不說，周文宴這畫畫還是有用的。
許向國呼吸加重了幾分，他從地上畫的人臉上，轉移到周文宴身上。
他語氣有些懊悔，“文宴。”
他沒想過，他的兒子竟然這般優秀。
周文宴動了動脣，四目相對。
好幾次，他都想張口喊一聲爸，但是喊不出來，他張不開口，也無法向面前這個泥腿子喊爸爸。
他選擇了沉默。
許向國眼裏閃過黯淡，接着，他深吸一口氣，迅速做了決定。
“娘，把文宴留下來吧。”
許老太也在盤算，爲了一個周文宴去得罪周家划算嗎？
但是，想到周文宴的優秀，他到底是許家的種，或許有他一個，就能帶着許家飛黃騰達起來。
而他們許家，現在正缺的就是像周文宴這樣的優秀的孩子。
不是，許家想得太多，而是他們生產隊，確實有這種情況。
前頭村頭那家的有個孩子，77年恢復高考，考上大學，讀完後在城裏面找了工作。
並且把爹孃都接了過去，甚至兄弟姐妹，也從原先的裏面刨食，變成喫供應糧的人了。
喫供應糧啊。
許家往上數三倍都不敢想。
但是，如今老天爺送了一個現成的優秀的孩子過來。
讓許家有些蠢蠢欲動了。
或許——
他們真的可以留下這個孩子。
畢竟，等老大讀完高中，讀大學出來，在參加工作，最少還要六七年。
甚至更久。
而且老大不一定成才。
但是，面前的周文宴不一樣，他是省城美院大學生，還有一手好的作畫技能，這種人想要在回城，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許家人被眼前的虛無縹緲的富貴給迷花眼了。
他們忘記了，若是周文宴他們真的能夠在城裏站住腳的話。
現在，又怎麼會來鄉下許家呢。
只是，他們沒想到。
許老太思慮再三，終於開口了，“孩子留下可以，但——”她目光放在姚慧茹身上，“這個女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