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光,只有依稀幾顆星塵。
我是窒息而醒的,醒來時滑稽鬼正坐在脖子上,雖然體重輕,但不可忽視。我一把把它消開,坐起來喘了幾口氣。
我發現我還活着,真是個悲傷的喜事。
環視一週,梨玄不在。滑稽鬼爬起來伸着雙手抱住我的脖子,臉枕在肩膀上,就着肩膀身體繞了一大圈,又爬上我的背。
這小鬼最近怎麼總喜歡讓我背它。
我無暇他想,又原地躺了下去。滑稽鬼被整個壓在背後,晃着四肢叫喚:“蘇生,蘇生。”
“別叫了,不會壓死你的,讓我靠會兒吧。”
“我好心累。”
滑稽鬼沒動靜了,過了會兒,它兩隻小手手繞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心口。我啞然失笑,捉着它的爪子晃了晃。
“小鬼,你還挺好的。”
滑稽鬼習慣性悶了會兒,靠着我的腦袋蹭了蹭:“蘇生。”
“嗯。”
我望着天上寥寥無幾的星塵。
“來,哥教你說句話。”
“我是小傻鬼~”
我白一眼它:“我纔不是傻鬼。”
知道它想逗我開心,我笑着擺了擺它的手:“不教這句,我教你另一句話。”
“我是大聰明~”
滑稽鬼跟着晃手,心思單純的學起來:“我是,大聰明。”
“哈哈哈哈哈~”
它奇怪地看我笑起來,又重複一聲:“我是,大聰明?”
傻小鬼,終於被我整到了。
我開心地笑了一陣子,滑稽鬼還在那裏重複,不過看我的樣子,它重複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都聽不見聲。大概是發現被整了,它氣嘟嘟地說:“聒噪。”
“那裏~”我振振有詞,跟它解釋:“大聰明是好詞啊,你覺得你不聰明嗎?”
滑稽鬼想了想,聰明這個詞沒有單獨拎出來過,嘴邊繞來繞去,實在說不出口,便只好換了種說法:“我纔不是傻鬼。”
“哈哈哈哈哈~”
“煩死了。”
我笑得更爲得意。
這段時間朝夕相處,傻小鬼的聲音雖然仍有些暗啞,但多了些鮮活氣。就像鄰家的小弟弟一樣。只不過惹急了還是會發飆,它一口咬在肩膀上,我腦中一下子回想起它啃樹根的樣子,連忙叫喚:“誒,別咬別咬。”這一咬下去,我肩膀不得殘了!
滑稽鬼冷哼一聲,我感覺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肩膀磨了兩下,嚇出一身冷汗。
“以後不許咬我,聽到沒有。你牙多厲害,一口我就沒了。”我肅穆地撥了撥它被子底下的牙口。
滑稽鬼往旁邊躲了躲,含含糊糊應聲:“嗯。”
——
我在南山露天宿了一夜,第二天起來繼續刻字。
我不是頂風作案,也不是喜歡作死,實在是無事可做。若是要我在山上修仙渡日,不如直接弄死我。
只是這次我小心了些,儘量沒有讓灰土落到身上。我將四書五經刻了個遍,又開始刻奇聞異志。
奇聞異志刻完了,就刻些自己編造的閒書。
如此一刻竟是三月。
梨玄每隔一段時間會來觀光,都不用我自己上斷崖找他。他有時來的太頻繁,我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否則怎麼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
不過之後我明白了,他這人沒反常,他正常的很,他就是過來擠兌我的。有時反過來被我擠兌了,三天兩頭晾着我,就讓我餓着。
我算是瞭解了,他這人閒得慌,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閒得刻書,他閒得來找我麻煩。
之前沒找過麻煩,還是爲了讓我適應適應。
可憐我一個凡人,敵不過他,罵是不能罵,爲了自己的小命,即便那廝得逞了,我還要給捧個場,看他小人得志。
有時捧場捧過頭,他看出我敷衍糊弄,一個生氣又餓我幾天。
關鍵他每次生氣時還不露聲色,我只有快餓死的時候才知道,完犢子,又惹這廝不快了。
儘管每次他都會救我於將死,但餓肚子真的很難受。我揶揄他之餘,還在不斷想辦法怎麼討好他。結果萬萬沒想到啊,這個人,他油鹽不進。
送東西,沒有他喜歡的。
我不能砍樹,送的也就是石雕的玩意兒。
說好話,沒有他愛聽的。
況且我面對他時,也說不出什麼好話。
“仙人你風光霽月。”
“感情淡了?叫我仙人?你是有何求我?”
“梨玄你丰神俊朗。”
“滾,剛還在背地裏罵本仙,當本仙耳聾嗎?”
“但凡你不惹我生氣,我可以來早點。”
“梨玄,你身上挺香的,天上的仙子恐怕也沒你香。”
“……信不信我把你變梨子掛樹上,看你香不香。”
對此,我只想向蒼天下跪,求還我高冷話少的梨玄!我寧願四天不喫不喝,祈求把這個毒舌又黑心的混蛋塞回斷崖!
爲什麼我要受他百般刁難——
何以至此啊——
日子一復一日這樣過去,我本以爲這一生都要受他折磨。在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梨玄到洞府前對我說:“蘇生,這幾天你在洞裏,別出去。”
他臉色不好,我能看出來,好奇地問:“爲什麼?”
“你別管。”他說完,就走了。臨走時,將我推進洞府,一道厚實的巖壁從上方落下。洞裏漆黑一片,只餘幾朵梨花散發着微不足道的白光。
“梨玄?梨玄——”我趴在洞口喊。
不是,你總得告訴我,爲什麼關我啊?
該不會終於想通要把我殺掉解恨吧??
以我與他如今表面兄弟情義,我猜他十有八九想這麼幹。而且看樣子還是坑殺!太可怕了吧!
我默默退幾步,吾心甚痛地捂着胸口:“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信錯你了,你個狗梨子。”我自導自演一段苦情戲,才冷靜下來,在想梨玄到底要做什麼,把我支開?
莫不是有仇家來尋仇了?
我疑惑地望向角落裏縮着的滑稽鬼。
說起來,它今天也有些不對勁。
要是平時,老早纏着我背它了。
我走近它,滑稽鬼稍稍擡起頭,習慣性地伸手,我將它攬到懷中,它便直接摟上我的脖子,在頸間蹭了蹭。我拍拍它的背部,問:“怎麼了?”
滑稽鬼靠着我:“蘇生,難受。”
“嗯?哪裏難受?”我把它的臉托起來看。這段時間它放下芥蒂,平常不兜着頭遮掩,一張黃臉詭異地笑容暴露在外面。
好在我看習慣了,並不覺得害怕。
此時那張臉上皺着眉頭,笑容都扭曲了。
“嗚。”
它咽嗚一聲,又緩緩埋在頸間。我猜測它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便一步一步詢問它:“是哪裏難受?頭疼?心疼?還是肚子疼?”
滑稽鬼抱着我沉寂了好久,糯糯地說:“你別管。”
“……我怎麼能不管?”我將它放到地上,滑稽鬼沒有下去,我便只好就着懷抱它的姿勢半跪着說:“你以前都沒難受過,怎麼今天就難受了?”
滑稽鬼沒應聲。
我想到剛纔梨玄的反常,與它現在這樣,他倆該不會……感應到什麼大災難要發生了吧?!
畢竟天災發生之時都有預兆,譬如地動之前總會有蛇鼠遊街,鳥雀遷徙。我一個凡人尚且感覺不到什麼,但他們兩個非同一般的存在,可就不一定了。
雖這麼想,我並不擔憂自己的性命,反倒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兩如此忌憚。
天災暫時只是猜測,現在小鬼這樣,我也沒辦法替它分憂,只能輕輕拍着它的背部,哄小孩似的:“不難受不難受……你若是實在忍不住,就哭出來,指給我到底哪兒疼好不好。”
滑稽鬼沒有哭,它將我抱得更緊。
這一整夜,它都掛在我身上沒下來,我也只好摟着它,不時給它順着背。它靠在肩頭閉眼休憩,但若一有放下的舉動,它便勾着我的脖子不讓放。
真是造孽啊。
它一連難受了三天,這三天,洞口的石壁屹然不動,我彷彿被關進了一個無盡的監牢。幸好我經常被餓習慣了,否則無水無糧,今天就是我的死期。這洞府,就是我的墳地。
但也差不了多遠。
我都懷疑梨玄那廝是不是踏破虛空,飛昇成神了。
滑稽鬼越來越不安,第三天時,甚至煩躁地開始啃我。我沒什麼力氣反抗,只能由着它,好在它知道不能下口太重,否則就沒人教它說話了。
它邊啃還邊擁着脖子,好幾次差點給它勒斷氣。我現在比它還不安,生怕自己死於非命。
它啃我勒我也就罷了,喉嚨裏還發出鳴長撕扯的聲音,那聲音還伴隨無數輔音的哀嚎,整個一貨真價實的鬼泣。
我在宛如地獄般的環境下迷迷糊糊又渡過半日。在昏睡之際,終於聽到石壁升起的聲響。一道清新帶着無數梨花香味的溼氣撲面而來。
“蘇生,我回來了。”
梨玄走到石牀前,露出他一張稍顯疲憊卻又不掩清俊的臉。他伸手觸碰牀上的人,指尖凝出一絲繚繞的靈力,卻在看到脖間那些斑駁的紅印時,倏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