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液與淚水被池中的熱流沖刷，混雜着幾絲新鮮白液。從池中冒出頭，他抱着我一步一步踏上池邊方階，一如既往，每次泡完澡後，將我放在離仙池不遠處的友伊樹下，跪在一地軟軟白花上，輕手擦拭身上的水漬。
這次沒有靈力輔助，果然如他所說，仙精的元氣給我帶來巨大的不適。鬢邊的白髮又長上去許多，我虛弱地擡不起眼睛。
五指托起下頜，梨玄細緻地將口中的避水珠摳出，替我擦掉嘴邊的津液。指腹在乾澀的嘴脣上抹了抹，他垂下的紅瞳中，無波無瀾。
我腦袋墊在他掌中，安靜地凝着他。
別無他想。
身上擦完，他替我穿上了一件新衣，還是喜歡的雪色。只是細節有所不同。我沒認真細看，隨着他的擺弄，好好穿完了衣服。他最後整理整齊領口，擡眸無言望我一眼。
我垂着羸弱的眸，被他攬入懷中，扣住腦袋。
一聲暗啞的聲音說：“蘇生……別離開我。”
……
眼中閃現淚花，哽咽的酸澀，讓原本深紅的眼角更加紅潤。我心道，該是怕他的，他如此待我，我該是怕他的。
可爲何現在只想哭，想替他辯解。
這些天，他究竟經歷了什麼，變成這樣。
我好痛，爲何他不肯看我一眼。
無力的手指顫了顫，我甚至做不到去牽着他的衣角質問他。禁言未解，口不能言，喉中賭塞着哽咽與泣聲，能代表我此時心情的，估計只有不停流下的淚水。我眼睛好乾，都感覺要哭盡了。可心中的傷痕和難過，還在不斷膨脹。
溫暖的懷抱給予不了什麼，他帶給我的只有傷感和恐懼。
溫涼的指根抹去我的淚水，他彷彿意識到自己做下的錯事有多惡劣，宛如抱着一塊易碎的玻璃，發出的腔調都有些顫抖：“別哭了。”
……
禁言悄然解鎖，哽咽的聲音細小的滲出，我聽到自己的哭聲，咬緊了嘴脣。兩耳浮現一抹霞紅。身上的紅暈未消，雪白的衣裳襯托着更加誘人。
他反過來將我抱在懷中，背靠樹根，手掌壓在小腹上，緩緩蘊着靈力爲我疏導不適。我逐漸恢復了些力氣，望着遠處仙霧繚繞之境。
難過，可怕，疲憊。
這幾樣情緒充斥籠罩着。
殘留的痛無法忽視，一幕幕在我眼前重演。想努力忽視，但涌上的悲傷浪潮一般徐徐席捲，吞噬我的容忍。
梨玄一遍遍擦着臉上的淚：“別哭了……”
……
我無聲哭了許久。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此時他也調適好，圈着我，腦袋墊在肩上。我看他並沒有一絲悔悟，緘默得很。
“梨……玄。”我啞着乾澀的嗓子。
“嗯。”梨玄迴應一聲。
恐懼一瞬間蔓延到脊骨。
真的是他……
他沒有被心魔吞噬。
他知道自己做什麼。
……
我好冷。
這樣的他好可怕。
我顫着身子，重新推翻了對他的認識。或許這模樣纔是他的真面目，他本來已經足夠變i態，沒想到還能變i態到這種程度。梨玄抱着我，氣息溫涼，他天生體寒，懷抱並不能捂熱他這塊深井之冰。不僅心冷，我身體也在冷了。
…………
“梨玄……我好痛……”
“嗯。”……
“我也好痛。”
我：……
我問他：“你哪裏痛？”
梨玄道：“心痛。”
……
這，惡人先告狀？！
“你爲什麼心痛？”
他不說了。
我看他一點也不痛。
淚花在眼裏打轉，身上的痛無一不在昭示着他是個惡人。我忍着身上的不適，痛心難耐。我此時應該說什麼才能不觸怒他。他的溫柔都是假象，揭開這層面具，或許是掩藏在深淵的惡魔。
他爲何要這樣。
他到底怎麼了。
我側眸凝着他闔上的眼睛，仔細一看，他憔悴好多。都有黑眼圈了。內心的憂鬱化解幾分。梨玄他閉着眼睛，反問我：“你又哪裏痛？”
我：……
我：“我身心都痛。”
梨玄：“活該。”
我：……
嗚嗚嗚嗚嗚嗚！
今天誰也攔不住我哭！
我無能默淚。
他還擦着我的淚，道：“別哭，再哭就不好看了。”掀開雪白的眼睫，露出那雙沒有溫度的紅瞳，陽光底下，跟一隻眼睛透明的兔子一樣。
可他沒有兔子溫柔，兔子好歹都能喫！
他只能喫我，還擠兌我！
“我嗝，我爲什麼活該……我到底哪裏做錯了……”
梨玄瞧着我，深沉地說：“離開我，就是最大的錯。”
我：……
內心咆哮：那是我樂意的嘛？！
“誰想離開你了，你眼瞎，看不見我嗝…我是被帶走的嗎……”我小聲哭嚎出聲，身體在他懷中哭得發抖，哭得打嗝。
梨玄若有所思，道：“確實，但你惹我生氣了。你不忍心殺那畜生，我只有懲罰你了。”
我：“……你要殺我嗎？”
他說：“怎會？我怎捨得殺你。”
手掌攀到頸脖上，按壓着那裏跳動的脈搏，細細摩挲。我毫不懷疑，這一掰下去能把我整個脖子擰斷。
……
他還是狗手i狗腳。
只不過這回讓人感到死亡的危機。
我不怕死，已經死過那麼多回，我早已將生死看淡。我怕的的是被人欺騙，背叛。他如此傷害我，此時輕描淡寫地述說自己的過錯，實在看不出他的真心。有可能，我從來就沒認清過。
我：“梨玄……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一定回答：喜歡。
梨玄：“喜歡。”
看吧。
我不想再爭執無謂的情感，也不願揭露他是否真情實意。沒有資格，也沒有心力。我努力遏制自己的感情，忍着淚，裝作無所其謂，心平氣和地問他：“你的眼睛怎麼了？”
梨玄搭在我肩上，撫摸脖子的手慢慢頓住，輕聲道：“過幾日就消下去了，不必擔心。”
“……我一點也不擔心你。”
“……真的嗎？”他又動手動腳，埋在我肩上微微吸了一口氣：“我傷心了，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