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衾聽出了崔鈺在避開話題,卻半點不識趣,追着道:
“小鈺爲何不騎馬,該不會是像從前一般,瞧着馬廄裏那位小吏長得可怖,實在不敢靠近吧?”
馬廄裏有一位小吏因火災而毀容,面容可怖,猶如厲鬼,稍微膽小一點的皇嗣瞧着他便能當夜夢魘。
崔鈺其實是不怕他的,但每次都是故意找這個理由騙裴衾來伴着她取馬,還胡謅裴衾有一股非凡的陽剛之氣,能驅逐夢中惡鬼,保她夢裏平安。
當然,崔鈺不知道當時裴衾有沒有信,但到底是如她所願,跟着她來取馬。
憶起往年瑣事,崔鈺禮貌一笑,“都是當年不懂事,過去了,九叔叔就別再提了。”
過去了……
裴衾意味不明地望了崔鈺一眼,最後還是未提此事,只是道:“你剛纔說身體不佳,可有礙?”
崔鈺搖了搖頭,頓了一下,又點點頭。
“這一年裏總是噩夢,心悸,有時候莫名其妙的沉鬱,想流淚,還會胸悶心梗……”
前幾日,她看書之時忽然心口發疼,驀地吐了一口血,將風荷和小安子嚇得六神無主。
裴衾蹙緊了眉尖,“可找御醫看過?”
崔鈺望了他一眼,提醒了這位皇叔一句,“九叔叔,今時不同往日。”
誰會來看她這個毫無權勢的廢太子?
這一年被新皇囚禁在東宮,斷了暖炭,減了夥糧,二叔似乎是打算就那麼撂着她不管,任她在那種環境下自生自滅。
崔鈺得了病,都是努力自己熬過去。
崔鈺就是這樣,得到的害怕失去,得不到的又滿心不甘,總是那麼患得患失,難怪會折騰出心病來。
她淡然一笑,心境倒是較之於往日,平和了許多。
“孤已經不想執着於這些了。”
一時嘴順,又因爲習慣而道出了“孤”來,崔鈺閉嘴,擡眼掃了四周,皆是燕王的親信。
她改了口,說:“指不定是心病,放下了執念,我的身體也許會好。”
或許是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卻不能力挽狂瀾,她變得頹唐,也佛性了許多。
躺平吧,愛咋咋。
裴衾卻是不贊同的,他凝眉望着崔鈺那蒼白的臉色,頓了好久,驀地伸出指尖,摁上她乾涸的脣珠。
明明脣兒嬌豔得如花一般,卻乾癟無力。
崔鈺不習慣被人觸碰,一時有些緊張。
裴衾深深地望着她,微啓削薄的脣,慢聲道:“本王派府醫到你那邊去,給你看看病。”
崔鈺稍稍偏過頭,躲開了他的手,有些潔癖地擦了擦自己的脣,垂下眉目,“不用了,只是小病小痛罷了,勞九叔掛念。”
她見裴衾已經送她來到了東宮,覺得他沒必要送下去,側開一步與他告別。
“當真不要?”
裴衾神色認真地望着她。
崔鈺剛想說不用,擡眼卻看見不遠處宮牆晃動的衣角。
她頓了一瞬,忽然笑開來,“……侄子方纔開玩笑的,皇叔的一番好意,我又怎麼會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