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年一身軟甲，坐在馬車裏，顯得很另類。
他目光沉甸甸的落在秦語身上。
“怎麼了？”秦語握住他的手，“還沒見到父皇，什麼情況尚不清楚，不要太擔憂。”
楚延年皺着眉頭，微微搖頭。
秦語揚了揚眉，他不是在爲皇上的身體擔憂？
“不管……父皇究竟是什麼情況……你千萬……”
楚延年話說得有點兒艱難。
秦語歪了歪頭，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意，“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不是……”楚延年似乎口舌發乾，話說得更難了，“你千萬不要輕易……做任何承諾。”
秦語微微一愣，她怔怔看着楚延年。
她心裏像是有什麼東西，慢慢的化開了，慢慢的有馨香四溢。
“人各有命數……對於父皇，能做的，我們已經都做了。他有自己選擇的能力，你不要逞強，不要搭上自己……明白？”
對於楚延年來說，這一番話，說出來無疑是艱難的。
要過了他自己心裏那道坎兒……
他既是臣，又是子。
作爲臣，他當忠於君主，死而後已。
作爲子，他當百事孝爲先，以命報生養之恩。
但他還是先考慮了秦語。
對秦語一個現代人來說，這個選擇可能並不困難。
但對於楚延年，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這無疑挑戰了他的價值觀。
“放心。”秦語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輕說，“我知道，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我有能力的時候，半分都不會推諉。倘若我真的無力迴天……你一定要理解我。”
楚延年重重點頭，“我理解……謝謝你，玉兒。”
他將秦語抱進懷裏。
這次進宮，秦語沒有帶小童和陳希。
小童已經八個多月了。
他已經能喫許多輔食，秦語離開半日大半日的，也不用爲他擔心。
她夫妻二人趕到宣德宮時，皇后和太子，已經到了。
皇后滿臉的不可置信，“一個時辰以前，皇上還好端端的在鳳棲宮看比賽，神采奕奕，還說，要挑選傑出的女學學生，留在宮中……
“這才一個時辰過去了，皇上就躺在這兒……叫本宮怎麼相信？叫本宮如何接受？”
御前的太監跪了一地。
春喜公公也臉色頹敗。
他餘光瞟見了燕王夫婦，立刻精神一震，快步迎了出來。
“燕王妃，還求燕王妃給皇上看看……您多幾日之前，已經看出皇上身體抱恙……您……”
楚延年的目光落在春喜公公的臉上。
春喜公公忽覺周遭一冷，肩頭似壓了什麼重擔。
他擡眼觸碰到楚延年的目光，當即吸了一口氣，不敢多言了。
“自當盡力。”
秦語也上前爲皇上把脈。
其實是叫小醫掃描診斷。
小醫掃描之後，在分析診斷，“我需要取血化驗。”
秦語拿出取血的東西，刺破皇帝的手指，取末梢血液，放進她的藥箱。
其實，是叫小醫可以掃描收進醫療艙進行化驗。
趁着小醫化驗的功夫，秦語和這些太醫討論起來。
“是熱毒……”
“毒性已然積累，由情志引發。突然這麼一爆發，把積累多時的熱毒都引動出來。”
“如果疏泄，皇上的身體，本就陰虛，精氣不足，這麼一泄，可能人直接就……”
堵，不敢堵。泄，更不敢泄。
所以太醫們爲難起來。
這是皇帝呀，一個不慎，他們賠上自己的命不說，還有可能牽連親族。
誰下藥之際，不得慎之又慎？
秦語點點頭，“諸位太醫言之有理……”
小醫分析出結果。
“藥物已經破壞臟腑功能，腎臟肝臟，三分之二的功能已經喪失。”小醫播報道，“醫療艙裏倒是有特效藥物，可以在不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的情況下，代替一部分臟腑功能，起到延長壽命之效。”
秦語聞言一喜，“還有這種藥？”
“時代在發展，醫療技術和人類所需，也在發展變化。
“有些病人到疾病的晚期，其實已經放棄化療、手術、插管……這種會影響生活質量的治療手段了。
“那就像是一個人在痛苦中垂死掙扎。掙扎的每一下，他自己都疼，他的親人們也跟着受折磨。這叫病患，及其家屬都揹負了沉重的壓力！
“有精神上的，更有經濟上的壓力。所以，應需而生的新型治療手段，就是放棄傳統意義上的治療，轉而讓病患在生命的最後，不那麼痛苦，而是在有限的時間內，再次體會和家人在一起的溫馨時光……”
秦語心中一震。
曾經有個特別出名的問題，就是“如果明天是你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你會做什麼？”
記得那個問題，引起了人們相當多的反思。
如今，這已經不再是一個想象中的問題，而是現實的選擇擺在眼前。
“當然，皇帝的情況，還可以做透析和輸血，以排出血液中超標的重金屬……但臟腑的損壞是不可逆的。如今的條件，醫療艙無法給他做器官移植手術。”
秦語嚇了一跳，幸好是條件不允許……否則小醫要做這個手術，她豈不要嚇死？
就算她足夠勇猛，恐怕也沒人讓她給皇帝“開膛破肚”。
“就你說的那種吧，保守治療，不影響生活質量，讓他平靜的度過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秦語說。
“你要不要徵求一下病人，及其家屬的意見？”小醫道，“畢竟，他們也有知情權。”
秦語看了眼目光中灼灼的太后，太子，及楚延年。
楚延年的神色最是複雜，他不禁擔心皇帝，更擔心秦語。一個是他爹，一個是他妻，他兩個都想抓住。
“談一下吧……”秦語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皇帝面前。
她在偏殿中，將小醫的分析如實告訴皇后，太子及楚延年，兩種選擇她也都說了。
“透析、輸血，也只是爲了延長生命，臟腑所受的傷害，是不可逆的，但在這個治療的過程中，皇上所承受的痛苦，會是特效藥的許多倍。”
楚延年一下子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點，“但是透析，可能會使父皇……在世的時間更久一些？”
小醫對秦語道，“的確如此。舉個例子，也許特效藥只能再維持兩到三個月。但透析和輸血效果好，也許能在半年以上……”
秦語如實轉達。
偏殿裏霎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