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的馬車慢，他來的晚。
他趕來之時，就發現秦語帶來的人，全都投入有條不紊的忙碌當中。
女學生們拿着板子和一種不用沾墨的筆，一邊給傷員們發放卡片，一邊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傷員的名字等信息。
傷員們可能沒有被如此認真鄭重地對待過，一個個都顯得神情激動。
沈容沒找到秦語，他一路跟人打聽到，才知道她在救治受傷最重的傷員。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失血過多，昏迷過去。
“嗐……”沈容皺眉嘆了一聲。
他覺得秦良玉有點兒傻。
傷到這種程度的傷員基本上都是白費力氣了，救不活的。
別人忙活一夜，救了幾十、甚至百號人命。
她也忙活一夜，到最後……也不知能搶回幾人來？
她這行爲，簡直是和閻王搶人，人能搶得過閻王爺？
沈容看着她投入、忙碌，不計較結果，不計較得失的“傻樣”，又覺得，她簡直渾身都散發着最吸引人的光芒。
而且，她那口醫療箱裏，像是什麼東西都有。
他看見，凡是她醫治處理過的病人旁邊，都豎着一根杆子，上頭掛着一袋袋，一瓶瓶的東西。
有奶白色的，有暗紅像是血的，也有透明如水的。
那液體，都順着一根細長的管子，流入傷員的體內。
反被她醫治過的人，都平靜的像是睡着了。
“不要隨意進出，不要靠近傷員，不要打擾他們。小郡王如果沒事，可以幫幫忙。”
秦語說道。
沈容忽然被點名，微微一愣，“我能幫什麼？”
“您是男人，力氣大。我看這帳子裏，還能再架幾張簡易牀榻。您給架上幾張，然後幫其他人把最重的傷員擡到這兒來。”秦語說道。
她的語氣平靜，帶着吩咐的意味。
沈容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好。”他一口答應，這般爽快，連他自己都詫異。
也許有些人，天生有這種魅力……在她光芒萬丈的時候，讓人不由自主的服從。
沈容也被指使起來，秦語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一個閒人。
天快亮的時候，她才處理完這些在她和小醫看來，最重的傷員。
也是其他大夫眼中，已經沒救的人。
“檢測體溫，一號低燒，正常。二號體溫正常，三號低燒，正常……”
小醫是用紅外熱成像掃描體溫，檢測速度非常快，且非常準確。
他們這些人有外傷，短時間內的低燒，都是正常現象。
只要他們的外傷傷口，縫合處不要起炎症，三天以後，就能轉去“普通病房”。
“哎，有點累呢……”秦語揉了揉脖子，伸了個懶腰，又晃了晃腰。
雖然最累，最專精的工作，都是小醫做的。
但全程也需要她的全身心配合。
她是肉體凡胎，熬了這麼一宿，進行這麼高強度的手術，沒趴下，已經是平日身體素質過硬了。
“又來一個！腸子都流出來了！傷得太重了……”
帳外有人嚷嚷。
立刻有人指着，“那邊那邊！那邊專治重傷員！”
沈容極有眼色的掀開大帳簾子。
幾個人擡着一個渾身浴血的人衝了進來。
秦語看見了站在外頭的楚延年。
楚延年也擡眸看見她。
重傷員已經被擡到秦語面前。
她沒有時間和楚延年打招呼見面。
她只點了下頭，就叫人把傷員放在簡易牀榻上。
這簡易的牀榻作爲“手術檯”，實在是簡陋至極。
高度不夠，光線不夠，什麼都不夠……
“你們都出去吧，你們在這裏，會影響手術。”秦語衝楚延年點了下頭，就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包括沈容。
她一個人在大帳當中，給傷口消毒，她自己也重新消毒。
傷員的腸子確實流了出來。
她必須把腸子理順，放回肚子裏……用手。
然後一層層縫合腹腔。
這樣差的醫療條件下，究竟有多大救活的機率？
小醫都不敢保證。
但它和秦語，誰也沒說“算了”，誰也不肯放棄。
人機，似乎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帳外的氣氛卻並不輕鬆。
沈容臉色不好的盯着楚延年，他忽然表情有幾分挑釁道：“我也許不該那麼早放棄。”
楚延年微微一怔，但很快明白過來，他輕嗤，“你從來都沒有機會。”
沈容冷笑，“是啊，表兄當初對人真好，把人哄到手以後，卻叫人跟你過這樣艱辛的日子。你知道嗎？她一夜都在救人。她不跟別的大夫搶輕傷員，她所救治的，都是其他大夫放棄的重傷員。全部都是重傷！
“從半夜趕到這兒，到現在，她一眼沒合，一口水沒喝。她帶來的那些小姑娘……”
沈容往整個營帳掃了一眼。
小姑娘們像飛快穿梭的蝴蝶，但更像勤勞的蜜蜂，“全都沒歇過，娶了她，就是爲了給她這樣的生活。表兄，你真的可以！”
沈容語氣，滿滿都是諷刺。
楚延年垂眸，長長的睫羽，遮擋了他眼底之色。
待他擡眸之際，眼底卻是星輝熠熠，“你不懂她，你以太庸俗的目光看她。如果我說，這生活不是我給她的，是她自己的選擇呢？她想要的，就是做大事，做正確的事。你又待如何？”
沈容微微僵住。
楚延年擡手拍了拍他的肩，“弟弟啊，太年輕，看人看事太片面。所以，我說你，從來都沒機會。”
楚延年朗笑，一點兒都沒被打擊到。
反倒是沈容，被打擊的站在原地，懷疑人生。
天亮的時候，軍營這裏又來了一大批人。
他們裝着藍色的粗布“工裝”，在這裏的人，都覺得他們的衣着很奇怪。
對襟的衣裳，胸前腹間都是大口袋。
褲子上更是上上下下全都是大口袋。
他們還帶來了很多的材料，有黑漆漆的板子，大大的扇子，盤成一圈圈的線……
“爾等何人，不得靠近軍營！”
遠遠的，他們就被攔下了。
但很快就有人過來稟明楚延年。
楚延年竟上前親自詢問，順利放行，帶他們到軍營中的一塊空地上。
“這羣人是來幹什麼的？”
“聽說是大帥夫人的人，來給咱們蓋暖棚的！”
“蓋暖棚幹什麼？咱們已經有小火爐了，帳子裏就不太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