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點堵,我怕疲勞駕駛,要不聊五毛錢的”
雲華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李無源眼角血絡微紅,眼周泛着淡淡的青色,最近一段時間看來睡得不好。
疲憊,空茫,這種狀態,她很熟悉。
年紀輕輕,心事重重。生而爲人,真是辛苦啊。
能近距離地瞭解一下李無源其人,想想都覺得傳奇。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雲華也就直率地問了。
“爲什麼會做程序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這方面感興趣的”
“小時候總喜歡拆東西,到處禍害,家裏的電器,公司的器材,甚至我爸車的發動機,那個是真挺危險的,捱了好一頓打。”
回憶起過去,李無源的語氣變得輕快,他笑着搖搖頭。
“十二歲的時候摸索着學會了組裝電腦,然後就覺得搞破壞沒什麼意思,開始接觸編程。從pascal語言開始,慢慢學習到c,做了一些很有趣的小玩意兒其實編程是一種複雜而有秩序的思維方式,優先級的安排,多流程的部署,在不斷的構思、修正、調試、編譯中,熊孩子一個,就這麼長大了。”
雲華雖然並不很懂,但聽着聽着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對世界保持好奇心,很珍貴。不過,既然你在學計算機,難道不應該去硅谷嗎爲什麼會在紐約”
“你這是審訊,有來有往才叫對話,該我問你了。”李無源一臉輕鬆,手卻不自覺攥緊了方向盤。“你呢,你爲什麼想做模特”
“作爲一個女生,生長速度實在是太猛了,從小個子就高,手長腳長,經常被同齡人排斥。或許是天生對服裝之類的感興趣吧,又或許就是想受到認可,希望能夠坦然地站在某個位置上,接受別人的矚目。我將這種動力稱之爲,驕傲。”
“驕傲。”李無源重複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驕傲和虛榮是不同的。驕傲是自我認知,而虛榮卻想博得別人的評價。”
“聽起來很熟,傲慢與偏見上學時讀過。”冷氣有些足,雲華脫下外套,順手蓋在腿上。
“不,我想到的其實是叔本華。”李無源搖搖頭。
“程序員也會讀哲學嗎”
“哲學可以理解爲一種程序,編程也可以理解爲一種哲學。”
李無源笑了笑。“其實一開始,我也對這個行業有和你類似的刻板印象。程序員嘛,應該穿着格子襯衫帶着黑框眼鏡神色緊張地盯着電腦,被圈養在硅谷的格子間裏,張口閉口就是唬人的techords,工作起來散發着生人退避的氣息”
“不不不,我可沒有這麼誇張的刻板印象。”雲華縮了縮。“剛剛那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疑問。不過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問我,模特也會看世界名著嗎或許,我也會覺得是某種刻板印象。”
“好吧我承認,有一秒,我是這麼想過。”
李無源關上空調,打開天窗,夏末的薰風吹拂進來,出乎意料,並不燥熱。
“非惡意的誤解並不是壞事,這一點我們能達成共識嗎”雖然是個問句,雲華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理解萬歲。至少深入瞭解之後獲得新知的感覺,會令人非常愉快。再回到你剛剛的問題,要問爲什麼會在紐約,是因爲當時考學時瞄準了哥大。”
李無源神情裏滿是嚮往,簡直就像追星的迷妹見到了自己的愛豆。
“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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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大挺水的,其實水不水還是要看個人,至少我覺得,求學期間給了我很多顛覆性的認知。profjoseph開壇佈道的場面和演唱會沒什麼區別,階梯教室烏泱泱一片全是人,其他專業的也跑過來旁聽,他有一句話,我至今印象特別深刻。編程是一門技術,是一門藝術,但最終是一門魔術。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沒選錯。”
“未來階段,科技的重心一定在人工智能和人機交互方面,計算機深度學習,對人類行爲和心理進行分析、認知、模仿、延伸,最終一定會引導人類進入全新的生活方式。在這個過程中,需要採集各方面的海量數據,居民日程,建築動線,交通流量,收入分佈必須要在具備完整生活鏈條和多元化生活形態的城市中進行,從這個角度來說,紐約成爲繼硅谷之後,geek們心中的又一科技聖地,也是有道理的。”
雲華定定地看着他,黑框眼鏡,唬人的techords,生人退避的氣息,萬事俱備,只欠一件反時尚的格子襯衫。
面對這一番艱澀的言論,其他人或許會聽得不耐煩,雲華雖然並不太理解,但也在耐心地聽着,強迫自己跟上他的思路。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李無源敏銳地洞悉了接下來的科技潮流,這些抽象的概念最終落地成了現實,時間終將見證。
李無源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對缺乏專業背景的雲華來說太過枯燥,自嘲地笑了笑。
“對不起,有點兒小激動。不知道爲什麼,和你在一起談話總能激發出很多靈感。”
根據談話對象的接受程度及時調整談話內容,不得不說,是一種難能可貴的體察能力。出乎意料地細膩雲華眯起眼,透過一線空隙,看往天窗外。
“我有些好奇,你媽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李無源一愣,顯然沒有意識到她的思維是如何橋接到另一個話題上的,他略微思考了一下。
“她姓宋,單名玫,玫瑰的玫。很會持家,很愛整潔,很有主見,也很懂理財,給天樞提出了不少管理建議。她很會溝通客戶,不少大單都是在家裏談成的。”
李無源緩緩把車停穩,雲華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她家境很好,剛結婚的時候我爸正處在創業初期,她不顧家裏反對,全心全意地支持。別人都說,她是我爸的賢內助,可是我知道,這份賢名其實很沉重。我媽性格很溫和,但也有自己的堅持,她一直很想在婚後保持自己有份獨立的事業,可惜她身體不好,我爸也就一直不同意。”
他猶疑地搖搖頭,陷入了迷茫。
“我不能草率地評判對錯,或許那也是一種保護吧。回國之後,我匆匆看過她幾次,很是憔悴,不愛說話,和我印象中的她完全不一樣。回公司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曾經給我念過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
握着方向盤的指節捏得發白,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
“玻璃罩碎了,野獸來了,玫瑰花保護不了自己。”
是什麼擊碎了玻璃罩
是畫地爲牢生活雷同的寂寞,纏綿病榻心有不甘的遺憾,嚴重面臨社會脫節的隱憂,還是人生意向背道而馳的分歧
雲華幾乎能想象出來,那該是多麼溫柔,多麼倔強,又多麼脆弱的一朵玫瑰花。
“你渴了吧,我去買點喝的。”
李無源匆匆起身,雲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車後座上靜靜躺着被遺忘的一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