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假山旁。
只穿了一件白色坎肩的張石頭心懷忐忑，來回搓着滿是老繭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主人吳雲的臉色。
同時心念轉動，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主人不高興的事。
不然這無緣無故的，特地叫他過來作甚？
“咱倆認識得有大半年了吧？”
吳雲臉上帶笑，語氣輕鬆隨意。
彷彿身前站的不是身份卑賤的雜役，而是闊別許久的老友。
張石頭心頭一驚，屈膝便跪不說，口中還疾呼道：“上仙饒命！上仙饒命！”
吳雲當即嚇了一跳，忙往右邊跨了一步，避開張石頭磕頭的方向。
他只是想套套近乎，然後卡個BUG而已，這怎麼就要命了？
“我要你命幹啥？你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看着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咋隨便給人磕頭呢。”
張石頭冷汗淋漓，什麼男兒洗下有黃精，他沒聽過，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仙長一笑，生死難料！”。
這句在雜役中流傳多年的俏皮話，已經在他好幾位同事身上靈驗過了。
這一笑，輕則斷手斷腳，重則魂歸故里！
要問爲什麼，堂堂仙家弟子，心情不好打罵雜役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什麼？
修仙多是讀書人，要講道理？
很抱歉，道理是給同爲修士的人講的。
而在大多數修士眼中，雜役是凡人，多了一個凡字。
再說了，講道理和打雜役，這不是兩碼事嗎？
吳雲好說歹說，張石頭才顫顫巍巍站起身來。
聽他支支吾吾道明因果後，沉着臉的吳雲半晌只擠出了“無語”二字。
但除此之外，又能怎樣呢？
大環境如此，他一個築基小菜鳥到處喊人應該生而平等？
嚷着“仙佛神聖寧有種乎”，帶人揭竿而起？
怕是都不用二品仙門出馬，單憑他們正一宗一個靈寂境界的親傳弟子，就能從百草園一路殺到三味書屋了……
長嘆一聲，吳雲收起了心內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也沒有特意解釋，也沒有讓張石頭以後在他面前放鬆一些。
因爲他知道，無論自己今後去往何處，他都不可能照拂張石頭一輩子。
而見過美好風景後繼續泡在臭水溝裏的滋味，他恰好略懂一二。
所以與其讓張石頭感受自由，餘生因能力不足而困擾，還不如讓其保持原狀，卑弱得心安理得。
“你前日不是說家中老母病重，想告假幾日嗎？”
張石頭眼中亮起光芒，哪怕之前被嚇得魂不附體。
見吳雲一臉認真，他壯起膽子，輕輕點頭道：“一日，一日便好，我把工錢給家裏送去就回來。”
“不準。”
張石頭低頭，掩飾眼中失望，儘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依舊失望。
吳雲等了足足半個時辰，那道聲音也沒有出現，臉上也浮現了和張石頭一樣的失望。
之後他又以移植草木、打掃院落爲藉口，讓張石頭拿着親傳紫玉從雜務院借了兩個雜役、兩個婢女。
逐一測試之後，得出了結論。
“好了，徹底排除一項，拒絕沒有修爲的人無效，無關男女。”
收拾好心情，趁天色還未完全暗下，吳雲準備利用親傳身份，先從外門弟子中找兩個弟子試一試。
門口，吳雲與剛從雜務院用完晚飯回來的張石頭不期而遇。
後者低眉順眼，弓腰讓路，等吳雲先走。
兩人錯開沒幾步，一道清朗聲音隨風傳入張石頭耳中。
“準你五天假，不用找人頂班，按時返回。”
找人頂班，告假之人要自掏腰包，代發頂班時的工錢……
開啓了聚靈隔音陣的靜室中。
姜珏坐，姜明站。
“表哥，我……”
“嗯？”
姜明一聲表哥，讓本就心情不好的姜珏徹底冷下臉來。
“大師兄。”
見姜珏臉色稍緩，姜明才接道：“我發誓，那陰煞斷魂香，我的確是親手放入吳雲靜室的！就在他閉關之前，掌教講道之日！”
“那他今日爲何安然無恙站在殿前？”
姜珏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聽在姜明耳中，卻好似洪鐘大呂。
是的，下午他特地遣姜明前去叫吳雲，僅僅是爲了看吳雲死了沒有！
“我……我不知，莫非是，他閉關不焚香？”，姜明身體有些抖，他是知道的，正一宗大師兄是古道熱腸、爲人正派。
但大衍城的姜家少主，他們這一輩的大表哥，卻是心狠手辣、陰險狡詐，且極擅人前僞裝！
除姜珏之外，正一宗來自大衍城的姜姓弟子，加上他原本是有五人的，但現在卻只剩他一個了……
“哼！陰煞斷魂香無需點燃，啓封后自會飄散，你還找藉口！”
姜明身子猛然一抖，險些跪倒。
“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邊說着，姜珏從一個巴掌大小的黑玉瓶中倒出一枚烏黑丹丸，拈在指尖。
“這枚絕脈丹乃四品丹藥，金丹修爲之下，服下後可強行提升一個大境界的修爲，持續時間爲十二個時辰。
藥力退去，服丹者會修爲盡失，不會喪命。
聽說大衍南部的萬靈城是個四季如春的好去處，最適合沒有修爲、衣食無憂的人頤養天年。
而半旬後紫劍宗拜山，我宗弟子可藉機切磋術法，以揚正一威名……
所以，紫劍宗離去之後，我不想再見到吳雲，懂？”
只是短短數息，姜明額角就凝出了豆大汗珠。
一樣的話，姜珏曾在白天說過，當着內外門弟子，還鼓勵一衆師弟踊躍參與，展示正一術法，在外宗面前揚正一之威。
姜明身爲築基初期的內門弟子，自然也在場。
此時再聽一遍，卻只覺遍體生寒。
至於爲什麼要弄死掌教年後新收的親傳？
姜明不知道，他只知道入門前，家族讓他對錶哥惟命是從。
敢有不從，表哥可先斬後奏。
從與不從，也全憑表哥說了算！
反抗逃亡？
沒了姜珏每月初十給的蝕心丹解藥，他只有暴屍荒野這一個結局。
再退一步說，他有築基修爲，能跑能活，可那幾十個只是凡身的家人呢？
而且相較於同在正一宗的其餘幾個兄弟來說，修爲盡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表哥壞是壞，但只要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承諾過的好處一般不會食言。
“那……到時那吳雲若是又閉關不出，可如何是好？”
姜明心中驚恐，嘴上卻顫抖着問了出來。
姜珏把玩着手中的絕脈丹，面無表情的道：“我是大師兄，他來與不來，我說了算。”
大師兄，內定少宗，弟子中修爲最高，統領門下除親傳之外所有弟子的修行、歷練、晉升等諸多事宜，若遇難處，可尋傳功長老。
內爲掌教分憂，外代宗門行走！
而吳雲身爲親傳，按理說當屬宗門未來長老之列，由掌教行師長之責，大師兄該是管不到纔是。
旁人卻不知曉，姜珏此時仍有如此自信，卻是因掌教袁無守閉關之前，曾親口說過，讓他代師授業，多多照顧新來的師弟……
靜室內，納陽珠明亮依舊，姜珏盤膝閉目，攪動陣陣靈氣。
甲院外，手握漆黑絕脈丹，姜明步履沉重，踏入黢黢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