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上品寒士 >三、璧人
    黃昏時分,斜陽慢慢向九曜山西面的明聖湖墜下,天邊晚霞如火,將劉家塢映照得紅彤彤,禽鳥鳴叫歸林,倚山而建的塢堡炊煙裊裊直上。

    陳操之跳下牛車,驚喜地看着眼前的塢堡,這與後世福建永定的土樓極爲相似,雖然不如永定土樓規模宏大,但土石夯築、上下三層的環形圓樓明顯就是後來永定土樓的原始風格,真沒想到在這裏也能看到這種城堡式的塢壁土樓。

    “祖母祖母”

    “醜叔醜叔”

    塢堡大門裏跑出兩個幼童,都是前發齊眉、後發披肩,眉如墨畫,眼似點漆,兩張雪白粉嫩的小臉極其可愛。

    這是陳操之三年前去世的兄長陳慶之留下的一對兒女,男孩陳宗之,八歲,女孩陳潤兒,六歲,宗之和潤兒的母親是錢唐大族丁氏的女郎,閨名丁幼微,陳慶之去世後,丁幼微就被丁氏族人強行帶回錢唐,逼令丁幼微改嫁

    “醜叔騙潤兒,早晨出去說很快就回來的,害得潤兒等了一天,哼,潤兒不喜歡醜叔了”

    六歲的潤兒眉黑眼亮,皮膚雪白,好似瓷娃娃一般,左頰有個小酒窩,粉嘟嘟的臉蛋笑起來很有點小迷人。

    八歲的陳宗之小大人似的幫腔道:“對,醜叔騙人,醜叔言而無信。”

    陳母李氏看着這一雙小璧人,笑呵呵道:“你醜叔沒騙你們,他給你們買餅去了。”說着從包袱裏取出兩個甜餅,宗之和潤兒一人一個,這是靈隱寺的佛誕餅。

    就算陳操之沒有前世今生靈魂融合的記憶,看到這樣可愛的小孩都會心生歡喜,蹲下身子去捏侄兒、侄女的臉蛋,這是他的習慣,看到嬰兒肥的可愛小孩就想去捏臉蛋,說道:“宗之、潤兒,看我腰間小魚袋裏有什麼”

    宗之和潤兒就一齊伸手到陳操之腰間小魚袋裏掏,各掏出一隻木葉蚱蜢,這是陳操之在路上摘取細長樹葉編就的,栩栩如生,陳操之前世揹着行囊在路上,旅途寂寞,學會了製作、編織一些小玩藝,現在用來哄小孩正合適。

    兩個孩子都歡叫起來,陳母李氏笑道:“醜兒什麼時候會編這個了,娘倒不知道。”

    陳操之道:“孩兒還有很多本事,娘慢慢就會知道了。”

    陳母李氏慈和地笑了笑,雖然覺得兒子言行與往日有些不同,但這種不同,每個做母親的都喜歡,只會認爲兒子長大了,心智活泛了,哪裏會疑心到別的。

    塢堡內走出一個身形瘦削的老者,向陳母李氏施禮道:“弟婦回來了,愚兄有事要與弟婦商議,另兩位族中長輩已在有序堂等候。”

    這老者是陳操之的堂伯父陳鹹,目前陳家塢最年長的男子,也可以說是錢唐陳氏的族長,早些年做過錢唐縣主簿,但自從陳操之的父親陳肅和兄長陳慶之先後去世,陳鹹隨即被排擠回鄉,目前錢唐陳氏連九品小吏都沒有一個,家族衰微之勢明顯。

    陳母李氏雖感疲憊,但也知族中肯定有大事,應道:“勞大伯稍候,老婦即來。”

    陳操之牽着宗之和潤兒的手走進塢堡大門,仔細打量塢堡的一切,建這種塢堡就是爲了在亂世中求生存,土石夯築的外牆具有相當強的防禦能力,看那門板,足有半尺厚,材質是堅硬的青岡木,整座塢堡直徑大約四十五米,高約九米,上下三層,有一百多個房間,最下面一層是廚房和婢僕、佃戶的住處,二層是倉庫,三層是陳氏族人的居室,而塢堡正中則是陳氏的祖堂,祭祖、議事、婚喪喜慶,都在祖堂舉行。

    陳母李氏到祖堂的議事廳“有序堂”商議族中事務去了,陳操之在塢堡西側三樓自己的臥室發了一會怔,又到隔壁他的書房去看了看,筆墨紙硯都有,但書很少,而且不是那種一本一本的書,當然也不是竹簡,卻是書軸,有帛書、有紙書,象後世的畫軸一般堆在書架上,約有百餘卷。

    陳操之隨便抽出一卷,展開約有晉尺五尺長、兩尺寬,看上面手抄的漢隸體墨書,每個字都有拇指蓋那麼大,卻是詩經國風碩人篇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陳操之又展看了好幾卷,發現這近百卷書軸看上去一大堆,其實只有兩部書,一部是東漢大儒鄭玄註釋的毛詩箋,也就是詩經,另一部是鄭玄的老師馬融註釋的論語。

    詩經和論語陳操之並不陌生,上大學時便精讀過,但沒有達到能夠背誦的程度,而此時腦海裏略一回想,竟發覺自己對這兩部書幾乎能倒背如流,這應該是記憶融合的結果,看來這少年雖然不夠聰慧穎悟,但很用功,記憶力也強。

    忽聽樓下的潤兒大哭起來,邊哭邊喊:“醜叔,醜叔,快來,祖母哭了”

    陳操之一驚,放下書軸快步下樓,心道:“娘怎麼哭了娘不是在祖堂議事嗎,莫非是族人欺我孤兒寡母”

    陳操之俊美的容顏含着一絲冰霜冷峭,來到塢堡中心的陳氏祖堂前,見一個藍衫老頭正不耐煩地吩咐來福的妻子曾玉環:“趕快把這女娃帶走,祖堂議事,帶孩童來幹什麼,婦道人家就是囉嗦”

    潤兒哭道:“你欺負潤兒的祖母,你是惡人”見到陳操之,大哭着跑來。

    陳操之牽着潤兒的小手,正視藍衫老頭的那雙三角眼,說道:“六伯父好大的威風,只會衝着小孩子發嗎”

    這老頭

    也是陳操之的堂伯父,名叫陳滿,沒想到這麼個尚未成年、一向溫順的堂侄敢這麼對他說話,正待發作,見陳操之已經牽着潤兒走進“有序堂”,便隨後跟進,怒氣衝衝道:“四兄,你看看陳肅的這個兒子,目無長輩,竟敢當面頂撞我”

    四兄就是族長陳鹹,這時正與陳操之的母親李氏在小聲商議着什麼。

    陳操之走近去向堂伯陳鹹施了一禮,便跪坐到母親身邊,潤兒也乖巧地跪坐着,宗之這時也跑了進來,祖孫三代四口人到齊了。

    陳鹹見陳滿發怒不肯干休的樣子,便問:“操之,你何故頂撞你六伯父”

    陳操之慢條斯理道:“侄兒並未頂撞六伯父,侄兒是佩服六伯父很有長輩的威嚴,嚇得六歲的幼童哇哇大哭。”

    “你”

    陳滿鬚髮抖動,有點張牙舞爪的樣子,卻又張口結舌,被陳操之這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陳母李氏道:“醜兒,你怎麼來了快帶宗之和潤兒回去。”

    陳操之見母親頰邊有淚痕,說道:“娘,孩兒今年十五歲了,按晉律明年就將是成年人,家裏的事孩兒可以爲娘分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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