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皇上根本就不知道這事，他說，是有人故意瞞着京城。
北琛沒有必要跟他撒謊，而且，自己帶着弟弟妹妹一路走來，也的確不曾聽到過有關於河陽慘劇的任何言語。
悠悠衆口，又豈會堵得住？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河陽的慘劇，的的確確沒有流出來，百姓不知道，官員隱瞞不報，千里之外的皇上又怎會知道？
而且，四年多前，他親眼見過皇上，當然，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只當是貴人，是好人，幫了他們母子。
皇上很冷，看起來拒人於千之外的不近人情，但是，卻派了身邊的文元關照他們，而且，他們母子的公道，也是文元奉命平反的。
北傾亦是如此。
對他們平凡的幾個普通人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整個河陽的百姓了。
所以，北琛沒有撒謊，河陽的事不是皇上不管，而是他也是被人蒙在了鼓裏！
想了許久，何源才漸漸想明白，心裏的那個死疙瘩也在想明白之際慢慢打開。
導致今日慘劇的是可惡的海盜！
他要恨的也只有海盜！
想明白了，何源不再糾結，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北琛看似是離開了，其實一直都在門口，只不過因爲何源躺在牀上角度的原因，並不知道罷了。
故而，何源憤怒時粗重的喘息，疑惑時的輕咦，以及想通時的長吁一口氣……
北琛在門口皆聽得一清二楚。
隨後方纔放心的離開，爲自己今日的坦誠和決定而自喜。
不要小瞧了一個半大小夥子的仇恨，一旦仇恨的種子種下，必然會生根發芽，從而長成參天大樹，待他成長起來，矛頭必然會指向他們，亦或是皇宮。
當然，此事並非說他們一點錯也沒有，沒有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即便是有人刻意隱瞞，但的確是他們的疏忽所致，這一點他不會否認。
但是，他們錯了，不代表要爲殺千刀的海盜分攤罪責，而且，事實也的確不能全怪他們。
故而，他把事情跟何源掰扯清楚，當然，最後如何決定是要看他，倘若他真的被仇恨矇蔽了眼睛，從而將河陽的事遷怒於他們，那也無話可說。
不過目前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
*
北傾回宮後，這心情一直很沉重。
今日見到何源他們兄妹三個，才知道，悽慘兩個字並不能形容他們三個月來所遭受的痛苦。
雖然養了幾日，但他們依舊瘦的嚇人。
尤其是何源和龐寧，前者本身身體就不好，爲了弟弟妹妹，一路強撐着來到京城，本就不好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後者小龐寧，龐雅當初拼死也要把他生出來，爲的就是讓他平平安安的長大，不想剝奪了他看這個世界生存的權利。
可小龐寧的人生並沒有她生前想的那般順遂，親眼目睹自己的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別說是小孩子，即便是大人也難以承受不住。
何佳雖然不是當年的小丫頭，但畢竟是小姑娘……
越想，北傾的心情就越是沉重，想到他們兄妹三人渴望怯懦的眼睛，北傾的心頭就有着說不出來的滋味。
特別的難受，特別的心疼。
北傾的反常那般明顯，珠嬤嬤她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珠嬤嬤像以前一樣上前寬慰，卻被北傾毫不給面兒的打斷了，並讓她們出去。
北傾一直很尊重珠嬤嬤，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嚴厲過。
衆人嗅到了不對勁的氣息，紛紛噤聲，不敢再上前，到殿外守候，如今也只有期盼秦之昂早點回來，也好勸勸北傾。
就這樣，秦之昂在她們的千盼萬盼中過來了。
看見珠嬤嬤她們皆守在殿外，便知道北傾的情緒不好，且也知道，是與她今日去國公府有關。
無聲的嘆了口氣，獨自擡步進了殿。
見狀，衆人皆鬆了一口氣，誰知，事實證明，她們的這口氣還是松的太早了。
不過片刻，殿內便傳出了北傾尖銳的聲音。
“爲什麼？你不是皇帝嗎？你不是一國之君？爲什麼會這樣？你爲什麼會不知道？”
北傾只覺得胸口有一團火在燃燒。
她慶幸何源她們三個還活着，但也憤怒秦之昂這個一國之君。
一國之君，是萬千子民希望的象徵。
說來當真是可笑至極，河陽那麼大的一個鎮子，被無情屠城，而時隔三個月，若非何源他們投奔而來，恐怕，他們至今還不知道河陽所發生的事。
她也就罷了，可秦之昂不一樣，他是一國之君啊。
一國之君怎能如此糊塗呢？
秦之昂無從辯解，因爲北傾的質問是事實，只沉聲道：“我會給河陽所有老百姓一個交代，給何源他們一個交代……”
北傾倏地捂上臉，“可你的交代，並不能換來他們的性命，他們的快樂，以及他們的平靜啊。”
秦之昂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裏，“我一定會給他們一個公道，給他們一個交代！”
北傾忍不住的在他懷裏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道：“你不知道，那三個孩子瘦的可憐，雖然他們輕描淡寫，但我猜得到，這一路上所遭受的苦和難。”
“何源那孩子四年多前被他親爹踢得差點沒活下來，身子極其不好，儘管養了四年，可這次，連餘院正都說雪上加霜了。還有龐寧……當年龐雅爲了生下他不惜不要命，可那孩子被刺激的將自我封閉起來……還有小佳兒……”
秦之昂緩緩闔上眼睛，沉默着聽她哭喊，讓自己在愧疚中湮沒。
北傾的責怪一點也沒錯，他是一國之君，保護子民是他的責任，而他，子民出事自己卻絲毫不知情，他這個一國之君當的，當真是失敗至極啊。
海盜固然可惡，可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發泄夠了，哭夠了，北傾靠在秦之昂的懷裏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