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蕭然,塵間一壺酒。
長夜難眠,一口忘憂灌入喉。
醉生死,大海淚堪流。
枯藤老樹昏鴉,月落烏啼斷崖。
魚嘴關外,是空曠寂寥的豐州大漠,大漠深處的一處土崖上,三個少年圍着篝火,就這麼靜靜地躺着。
氣若游絲的火苗,竄出點點火星,幾塊奄奄一息的木炭,努力泛起最後那一絲赤色。
無垠的天空裏,時不時有流星劃過,如同少年們的人生一般,看似璀璨卻是忽明忽暗。
一根半紅半黑的髮絲,從胡大海肆意生長的頭髮裏隨風飄出,落在了蕭然白皙稚嫩的臉上。
“噗,海哥,你咋成了這般模樣?”
蕭然還是沒忍住,吐掉嘴裏沾着沙子的髮絲,起了話題。
看看手中的噬魂刀,胡大海慨然長嘆:
“再快的刀,也斬不斷難忘的情。再烈的酒,也醉不了孤寂的心。
情義難尋,尋到了卻是分道揚鑣。
舊情難忘,記起了卻是天人永別。”
“這···”
若說情義,蕭然倒還明白鬍大海說的是之前那短暫的相聚。
兄弟們得以在異世界再會,卻又不得不在棲霞城外各自浪跡天涯。
但說舊情,蕭然卻是不懂。
“哪裏來的人舊情?”
“我和小檸就只見了一面,一面。”
“啪”地一聲,空空如也的酒壺在手中碎成了渣滓,注視着幽暗深邃的夜空,胡大海的眼角流出兩滴清淚。
一滴送給阮檸,一滴留給胡大海。
思緒隨着篝火一起搖曳,時間閃回數個月前,棲霞城外楊柳依依,胡大海與蕭然匆匆一別之後,獨自來到豐州白帝。
白帝城人煙稀少,靜靜地窩在風沙肆虐的大漠之中,四周廣袤無邊的沙丘畫出一道道毫無規律的弧線,一直延伸到天際,像極了跌宕起伏的人生。
但人生如果只有跌宕,那未免太過乏味,與跌宕相伴的,還有煎熬。就像熱鍋裏的魚蝦,拼命翻滾,但毫無用處。
在白帝城,胡大海刻意享受着孤獨。
白天,滾燙的黃沙讓胡大海口乾舌燥酷熱難忍。晚上,冰冷的砂石讓形單影隻的胡大海人倍感孤寂。
環境越是惡劣,越是讓人覺得靈魂和肉體都受到了昇華,有些人就是喜歡拋棄掉衣食無憂的生活來磨練自己,胡大海也是一樣。
本是江湖獨行客,奈何天意作弄人。
離白帝城不遠的大漠綠洲中,胡大海偶然找到一處破落不堪的酒肆。
如果不是看到院子裏洗衣服的姑娘,胡大海還以爲這只是遺落在大漠裏的一處廢墟。
這酒肆的黃土牆在狂風中搖搖欲墜,門口的旗幡上寫着“望海”二字,只是旗子上邊露着幾個大小不一的窟窿,有一處恰好把“望”字漏了一大半,若不仔細看還以爲是個“忘”字。
孤零零的酒肆,讓胡大海彷彿看到了自己,鬼使神差地進了院子,落座之後直接要了四杯最烈的酒,才知道那洗衣姑娘既是酒肆裏唯一的人。
一杯敬過往,一杯敬明天。
一杯敬自己,一杯敬自由。
瞻洲檸檬製成的果汁,辛酸裏藏着若有若無的清甜,有着化痰止咳的特效,比起烈酒的醇厚辛辣,別有一番風味。
四杯烈酒和一碗檸檬水下肚,胡大海忍不住端詳酒肆姑娘。
這姑娘清秀嫺靜,皮膚有些泛黃,身上穿着雖然看起來十分破舊但卻是乾乾淨淨,在酒肆裏迎來送往一個個匆匆過客,滿身風塵卻又不染風塵。
又要了半壺酒,胡大海繼續獨酌,卻是無意間瞥到茶館櫃檯的招牌上,寫着“軟檸”二字。
“阮檸?”
“嗯。要再來一碗麼?”
正在掃地的姑娘頭也不擡,隨意答道。
這一碗軟檸水,勾起了胡大海的無限思緒。
盯着酒肆姑娘看了半天,胡大海堅信這酒肆姑娘的音容相貌未曾見過,但又覺得似曾相識。
把陶碗在手裏掂了掂,胡大海怔怔問道:
“姑娘,這檸檬生於海岸,不是這豐州能長出來的果物。大漠之中,這阮檸備顯苦澀,若是面朝大海,讓鹹溼海風中和一下味道,不就多了幾分清甜?”
“只是有些人啊,名爲大海心卻在在大漠。”
姑娘微微一笑,這笑容有些甜蜜,卻也有些苦澀,似在吐槽某個深藏在心底的人。
“胡大海!”
聽到有人喊自己,胡海皺起眉頭擡頭看去,卻見一把泰和金劍拍在桌上。
“真想不到,我來此處抓孫季稻,還能歪打正着碰上你這惡賊,上次讓你在柏錦府僥倖逃脫,這次我便是一定要替天行道。”
說話之人,正是司馬熊飛,而他看到胡大海孤身一人在這喝酒,“一定”二字也是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大海?我···”
胡大海還沒回話,茶館姑娘倒先是一聲驚叫,可惜宿敵當前,胡大海沒有把姑娘的話聽到耳裏。
長刀出鞘,寒鐵與砂石相互摩擦,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一陣刀光劍影,酒肆的木柱被攔腰砍斷。
本就不甚堅固又久經風吹日曬的酒肆木樓,哪經得住這兩人的摧殘,砰地一聲應聲倒塌。
酒肆姑娘呆站在一旁,沒有被紛紛落下的酒肆的角落裏,一個戴着黑鐵面具的男人卻是紋絲不動,眯眼看着兩個少年。
似海黃沙,胡大海的狂風落葉更加強悍。
懸空烈日,司馬熊飛的泰和金劍愈加耀眼。
“不過是幾日未見,武功便是天上地下,你也算是逃犯裏的勞模了。”
司馬熊飛內心喫驚,但面色如常。
胡大海懶得廢話,倒是猛地想起剛剛酒肆姑娘的那一聲“大海”,忍不住姑娘身上瞅了一眼,卻是看到酒肆姑娘臉色緊張。
舊愛重逢,胡大海和阮檸均是激動不已,但卻是相顧無言。
胡大海不敢有絲毫怠慢,竟是愈戰愈勇。
阮檸則遠遠地爲其暗自着急,卻是強忍着按捺已久的情愫,生怕擾了情郎分心。
無情鋼刀、正義金劍,惡戰半天似是不分勝負,但阮檸卻是看的清楚,胡大海的刀刃上此時已是生出數個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