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那被倭寇一把火,基本上燒了個精光的南坪村。
村子裏,村民們已經重新搭建起了房屋。
個別的地方,還是有着燃燒過的痕跡。
張二娃,在院子裏和了一堆稀泥,和老父親一道,正在修建圍牆。
每放一塊土坯,張老漢都會嘆息一聲。
“唉。”
“唉。”
“唉。”
將一鐵鍬稀泥倒在了牆頭,張二娃摸了摸腦門上的汗水:“爹,您能不能不要這樣唉聲嘆氣的。砌個圍牆,您弄得我一點心情都沒有了。”
“說好的媳婦,被倭寇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所有準備好的東西,全部被倭寇拿走了。那可是爹忙活一輩子的積蓄啊。想起這些,爹就難受,爹能不唉聲嘆氣嗎?”用手中的小鏟子,鏟了一把稀泥,抹在手中的土坯上,張老漢將土坯狠狠的砸在了牆頭上。
張二娃擡起右手,指了一下村子:“整個村子都被燒光了,又不是咱們一家。別人家砌牆,也沒見唉聲嘆氣的。”
張二娃小聲的嘟囔着。
“別人家,別人家和咱們能比麼?別人家的孩子都有媳婦,都已經抱了孫子,咱有麼?”等着自己這個憨厚的兒子,張老漢沒好氣的道。
東西被搶完,房子被燒燬,兒媳婦徹底沒有了,我嘆息一聲都不行?
“他爹,你就少嘆息幾聲。兒媳婦沒有了,我們再攢個幾年,存點銀子給二娃再說一房媳婦不就完了。”張婆婆手中拿着一個布帕,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走到圍牆跟前,將布帕遞了過去:“大熱的天,要不天涼了你們再砌牆。看看這滿頭的汗水。”
“這稀泥,就要中午大太陽砌牆,這樣才能幹啊。瞅着兒子,我就着急。房子修好了,再給兒子說媳婦也有底氣。”接過布帕,張老漢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又將布帕遞了回去。
手裏拿着鐵鍬,張二娃瞅着二人,咧着嘴嘿嘿笑着。
張婆婆接過布帕,瞅着兒子:“你又傻笑啥?”
“這倭寇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再來,你們還想着給我說媳婦。我看,你們抱孫子的這個願望,恐怕實現不了了。”
“胡說八道,我們就是拼着老命,也要在臨死之前,看到我的大孫子。”張婆婆瞪了張二娃一眼,轉身回了屋子。
“唉。”張老漢又是一聲嘆息,“這倭寇一天不被趕走,我們這些漁民,還真的不會有太平日子。”
“就是,既然都沒有太平日子了,我們還着急這砌牆幹嘛。要不,咱下午再繼續砌牆吧。”看了一下頭頂上的大太陽,張二娃道。
張老漢抓起一把稀泥,就朝着張二娃糊了過去。
“你就是懶,滾,我自己一個人砌牆。”
腦袋上被稀泥糊了一大片,張二娃用手使勁的扒拉着。
越扒拉越多,最後整個頭髮全被稀泥給糊住了。
“老了,火氣還這麼大。沒有媳婦我都不着急,你着什麼急?”張二娃嘴裏嘟囔着。
“你給老子再頂一句嘴?”張老漢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手中拿着鐵鏟子,胸口起伏,氣呼呼的站在了張二娃的面前。
張二娃剛要躲開,大門口走進來兩道人影。
一身布衣,似乎像是百姓。
可那不太黝黑的皮膚,怎麼看也不像是漁民。
“爹,來人了。”張二娃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指了指張老漢身後的院門。
轉過身,看着肖塵和段天明,張老漢眼裏全是警惕:“你們是?”
“老人家,可否借一步說話?”肖塵微笑着道。
張老漢臉上的警惕絲毫未減:“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不是漁民。”
肖塵回頭,朝着段天明點了點頭。
段天明擡起右手,從懷裏摸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遞給肖塵。
拿着銀子,肖塵上前一步,也不管張老漢滿手的稀泥,抓起他的右手,就將銀子放在了手裏。
“你們真是朝廷的人?”瞅了瞅手中的銀子,又看了看肖塵二人,張老漢有點遲疑。
朝廷的人,也不會給自己平白無故的送銀子啊。
可若說他們是穿着百姓衣服的倭寇,更是沒有給自己銀子的道理。
肖塵點點頭,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爲真誠一點。
“是,我們是從京城過來的。皇上聽說咱們這裏倭寇橫行,百姓受災,就讓我們專門過來剿滅倭寇。”
聽說二人是從京城過來的,老漢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有點控制不住。
“倭寇,太可恨了。搶了東西,又燒了房子。本來第二天我就要給兒子娶媳婦。這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
“這十兩銀子,老人家先拿着貼補家用。回頭,我向朝廷彙報一下,讓國庫撥一點救濟款,幫助大家重建家園。”拍了拍張老漢的手背,肖塵微笑着道。
“這,這。”張老漢一陣激動,拿着銀子的右手不停的顫抖。
“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肖塵面前。
兩道老淚,不由控制的就流了下來:“小人謝過皇上,謝過朝廷,謝過官爺。”
肖塵急忙伸出雙手,扶起了張老漢。
“老人家,我們一路走來,很是口渴,可不可以進屋去喝點熱水?”肖塵笑着道。
“可以,可以。”張老漢擡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淚,急忙讓開身子。
張二娃則是扯着嗓門,朝着屋裏大喊一聲:“娘,家裏來官爺了,京城的官爺。您快倒點熱茶。”
走進屋子,肖塵的心裏又是一陣難受。
土坯房子,半牆都是焚燒過的黑色痕跡。
家裏面除了一個剛剛盤成的鍋竈,什麼都沒有。
地上放着三塊石頭,裏面架着柴火,上面放着一個鐵鍋碎片,裏面一丁點的熱水,再翻滾着。
“這,就是用來燒水的?”指着那盛了巴掌大一點熱水的鐵鍋片,肖塵小聲問道。
張老漢臉上露出一陣尷尬:“家裏的鍋,都被倭寇砸碎拿走了。這一塊鐵鍋片,可能是他們遺漏的。這幾天忙着修建房子,還沒有時間去鎮上買鍋。”
“沒有鍋,可怎麼做飯?怎麼喝水?”肖塵瞅着鐵鍋片,心中異常的難受。
張老漢家是這樣,村子裏的其他百姓,也一定是同樣的遭遇。
“喝水,實在口渴了,就喝點涼水。現在是六月,地裏面的蔬菜多,倭寇都沒動,也可以管飽。”搓着手上的稀泥,張老漢一臉憨厚的道。
“都吃了好幾天的蔬菜了,這蔬菜和米就是不一樣。不耐飢,人也沒有力氣。”張二娃憋着嘴道。
肖塵擡起頭,又打量着家徒四壁的茅草屋:“米沒了,鍋被砸了。這倭寇一天不除,百姓就一天不得安生。老人家,咱村子裏一共多少戶人家。”
“一共三十六戶。”
“鎮子呢?距離這裏有多遠?”
“有二十多裏地吧。不過,都是山路,很難走的。”張老漢道。
“您能不能將村民集合起來?或者每戶出一名勞力?”看着張老漢,肖塵和藹的道。
張老漢一怔:“官爺,您這是要做什麼?”
“民以食爲天,百姓五米可食,無鍋可炊,這日子還怎麼過?我想每戶出一個勞力,隨我們去鎮上,給每戶買一口鍋,五十斤米。”
“真的?”張老漢的眼淚又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這幾天,蔬菜涼水喫的夠夠的了。
雖然自己剛纔說,沒時間去鎮上買鍋,可那不過是客套話而已。
買,拿什麼買?
家裏除了剩下三條人命,全部被倭寇拿走了。
“官爺等着,小人這就去通知村民。”
張老漢顫顫巍巍的走出了房門,臉上卻是一片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