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華 >第六百四三章 師徒閒話
    崔太監揹着手,不緊不慢的穿過文德殿,進了宣佑門,已經落鑰的宣佑門,開了一條縫,崔太監閃身進去,厚重的大門悄無聲息的重新又緊緊關上。

    宣佑門裏,曹善迎上來,“師父。”

    “嗯,進去說話。”崔太監腳步依舊不緊不慢,和曹善一前一後,進了崔太監那間緊挨着皇上寢宮,只有中間三間上房,前後各有一小片金磚漫就的空地的小小院落。

    曹善隨手掩了院門,跟在崔太監身後進了上房。

    老僕老章頭撲撲踏踏送了一壺茶兩個杯子上來,又送了個熱帕子,打了個呵欠,顧自回去睡覺了。

    “沒什麼事吧”曹善仔細看着崔太監的神色,關切道。

    “有。”崔太監一個有字,連着後面一長聲嘆氣,“夜貓子進宅,哪能沒事無事不登三寶殿,唉”崔太監再次長嘆。

    “是大事”曹善眉頭皺起來。

    “唉。”崔太監示意曹善倒杯茶遞給他,“阿善哪,你師爺的事兒,我跟你說過沒有”

    “說過,師父常說,這句話是師爺說的,那件事要是師爺該怎麼辦,常說。”曹善倒了茶,捧給崔太監。

    “你師爺是怎麼死的,我跟你說過沒有”崔太監接過茶,卻沒喝,只一口接一口的嘆氣。

    曹善一個怔神,“這個倒沒聽師父提起過。”

    “先帝是怎麼死的,我跟你說過沒有”崔太監卻不理會剛纔的話題了,岔開來說起了先帝。

    曹善猶豫了下,“病亡,說是病來得很急。”

    “唉,病亡,也算是病亡吧,來得急,倒真是急,唉。”

    崔太監不停的嘆氣,“先帝是個硬脾氣,金貴妃走後,先帝痛心之極,說心死了,說心如死灰,十幾年裏,真就是,沒近過女色。”

    曹善臉上閃過絲驚訝,不是爲了他師父這些話,而是因爲他師父這會兒的樣子,剛纔出去見的人,讓師父心神動盪的很厲害。

    “先帝的病,太醫說是馬上風。”崔太監的話突然一轉。

    曹善一個怔神,硬是沒怔過來,相信了自己耳朵,卻不敢相信自己頭一個反應,“馬上風”

    他沒聽錯吧這個馬上風,是那個馬上風還是,他聽錯了這個馬上風,肯定不是那個馬上風

    “就是馬上風,赤着身子,是在皇后宮裏,皇后牀上,太醫說是馬上風,唉。”崔太監這一聲嘆息裏,意味萬千。

    “不管別人怎麼說,師父他老人家自己是明明白白的,他沒能護住先皇,他那一任,做差了,內侍衛,到了你師爺手裏,頭一回,砸了招牌唉。”

    崔太監一聲接一聲的嘆氣,“師父他老人家把內侍衛交到我手裏,當天,就坐化了,我把師父化成灰,撒在了後湖那片牡丹花底下。”

    曹善臉都青了。

    不是因爲他師爺的死,而是因爲先皇的死,先皇死在了皇后宮裏,皇后牀上,馬上風。這背後的隱情無法多想哪怕一點點。

    那個皇后,就是後來的太后娘娘,七個月後,這位太后娘娘生下了秦王爺

    “我十七歲就回到宮裏當差了,那個時候,太后娘娘已經嫁進來,已經做了皇后娘娘了,剛剛做了皇后娘娘。”崔太監臉上佈滿了模糊的懷念。

    “十九歲的時候,我拜到師父門下,開始跟着師父,在皇上身邊侍候。那個時候,皇后娘娘已經深居宮中,從不出門了。我跟着師父,頭一回見到娘娘時”

    崔太監的話戛然而止,目無焦距的看着前方,半晌,才接着道:“娘娘狀若癲狂,厲鬼一般。”

    崔太監低低一聲嘆息。

    曹善看着他,跟着嘆了口氣。

    幾十年前宮裏那一場慘劇,他知道的很清楚,這件事,這樣的事,從他拜到師父門下,師父就開始一點點和他講,講宮中舊事,講宮中舊人。這一樁大事,是無論如何繞不過的。

    這些,都是他這個下一任內侍衛統領,需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的。

    但這樣的細節,這樣的觀感,師父是頭一次和他說起。

    “娘娘那個樣子,一直瘋了好幾年,那個時候,我不常去她宮裏,有一年,我又去了,娘娘不瘋了,卻瘦的象只骷髏,兩隻眼睛深陷下去,空空洞洞,空洞深處,卻好象有團火在燒。

    那次我還是和師父一起去的,師父說,娘娘生了心魔。唉。”

    崔太監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兩根手指一替一下,慢慢拍着桌子,好半天,才接着道:“後來,娘娘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我沒親見,只是聽說,她一天比一天好了。

    後來,我再一回見到娘娘,已經又是好幾年後了,她看起來是好了,就是老的厲害,和皇上比,她彷彿是皇上的長輩,看起來,好象跟先鄭太后差不多年紀,那時候,她不管看什麼,目光都是冷冷的,整個人,也冰冰冷冷透着寒意。”

    曹善嘆了口氣,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

    這一番輪迴,金娘娘不知道瘋過多少回,再醒過來多少回,崩塌了多少回,又重建了多少回。

    “再後來的金娘娘,唉,那時候,你就進宮了,後來,你自己也看到了,除了蒼老些,她跟平常的老婦人沒什麼分別了,一派慈祥溫和,一看就是母儀天下的太后。

    後來,有了秦王爺,好象一切都過去了。

    可我一直跟在皇上身邊,緊跟在皇上身邊,我看得到娘娘不常露出的目光,看得到娘娘不常露出的神情,或者說,只有對着皇上時,娘娘眼裏纔會偶爾有過一回兩回的目光和神情。

    那目光裏,有當年的冰,也有當年的火。

    阿善哪,我一直都很害怕,怕娘娘,怕得很。唉。”

    崔太監長長嘆了口氣,“你也知道,在你師爺手裏時,娘娘身邊就有了陸儀,有了陸家,陸家,你是知道的,咱們內侍衛和陸家同出一源,和陸家比,內侍衛不算什麼。

    我曾經問過陸儀,我就想不明白,他們陸家,該效忠的是江娘娘,怎麼能是金娘娘呢,這不對”

    “陸儀怎麼說因爲陸明水的死”

    陸明水死於鄭太后一杯毒,這件事,是他拜在師父門下之後,師父和他說起的頭一樁舊事。

    因爲這件事,他心裏彆扭了很久。

    他們這些一直在陰暗中搏命的人,最悲傷,也最害怕的,莫過於死於背後捅出的刀,死於他們時刻拿命守護着的那些主上們的手。

    師父也是有想法的,他從師父的語調裏聽得出。

    “陸儀沒答我的問話,只說了一句,他們陸家,從來不會壞了規矩。就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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