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博達就像半成品,投出去的簡歷基本石沉大海。
東寧市味精廠的人事部經理對屠博達進行簡單面試後說道:“年薪八萬元,給安家費,還提供宿舍。”
爲了打消屠博達的顧慮,這名人事經理強調企業發展迅速,需要招賢納士,尤其是大學生,以後會優先培養、優先提拔。
屠博達的父親覺得東寧市味精廠是行業領頭羊,待遇應該能得到保證,於是,屠博達最終簽訂了三方協議。
讓屠博達意外的是,他所居住的宿舍並不是人事經理原先打包票說的“新宿舍”,等屠博達把東西安頓好後,竟從抽屜和角落裏清理出來一些遺留的女性用品。
屠博達扔掉那些“垃圾”時,宿舍的保潔阿姨用大嗓門說道:“真是造孽啊,女同志們都是被連夜趕出去的。”
此時,屠博達才知道他們所住的地方從前是女職工宿舍,東寧味精廠爲了給這些大學生有居住的地方,竟然直接把原先的女職工都趕走了。
晚上,室友劉辰東的師兄來找他,這個人已入職兩年。
屠博達和劉辰東跟他提起人事經理說的蓋新宿舍的事,他不屑地說道:“那個傢伙的話你們也信?我當年找工作時他就說新宿舍馬上就建好了。”
他靠在欄杆上,同情地看着兩個人繼續說道,你們待一段時間就知道了,我們這兒每年得走二分之一的人。
接着,他還問屠博達有沒有聽從人事經理的建議把戶口遷過來。屠博達說沒遷,他說沒遷就對了,遷過來的話,離職時就會很麻煩。
離開前,他最後說道:“大家都是被忽悠過來的,以後有你們後悔。”
一開始,屠博達還不相信,可入職培訓還沒過半,各種負面消息便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
屠博達發現那個人雖然說的有些誇張,但他發現每年確實有三分之一的人選擇離開。
主要是企業連年虧損,入不敷出、待遇極差,稍微有點本事的人都另謀出路了。
雖說坐在臺上的領導一邊介紹着東寧市味精廠的光輝歷史,一邊說着選擇這裏,青春無悔之類的話,但是坐在臺下的屠博達等人卻已經接連嘆氣、後悔不迭。
後來,屠博達知道東寧味精廠雖然連年虧損還堅持招收大學生,主要是可以向東寧市領取安置大學生的補貼,同時對外宣傳大學生在工廠內的數量與比例,這就是國有企業的要面子,反正國家會貼錢。
要知道,剛入職和工作一二年的大學生,工資待遇並不高,甚至比工作多年的職工要低。
一方面有東寧市府補貼,另一方面支出反而少,東寧市味精廠何樂而不爲?
通過入職培訓後,屠博達被分配到生產部。
車間主任安排了一個老師傅帶屠博達。
屠博達客客氣氣地向這個師傅問好,他看了屠博達一眼問道:“你是哪裏人?”
屠博達說是東寧本地人,他便又問在東寧市味精廠有沒有親戚,屠博達搖了搖頭。
屠博達每天的工作就是去車間檢修,他懷着認真的態度跟師傅學習,師傅就把圖紙拿給他看。
屠博達去請教他那些符號都是什麼意思,他揶揄道:“還是大學生呢,這都沒學過?”
屠博達解釋他不是學機械專業的,有些知識不太會。
這個師傅很不耐煩,一把拿走圖紙,嘴裏嘀咕道:“領導怎麼搞的,招來的大學生專業都不對口,讓我怎麼帶?”。
那天回到宿舍,屠博達的心情很差,卻看到室友劉辰東在對着手機擺撲克牌,他招呼屠博達:“正好,你過來陪我練練。”
在劉辰東的帶領下,屠博達終於搞明白“打三家”的出牌規則,不過他把牌一扔:“不玩了,沒意思,我還是先看會兒書,今天都被師傅鄙視了。”
劉辰東聽了屠博達的遭遇後安慰道:“他不是鄙視你,他是想找領導換個職工子弟帶。”
聽着劉辰東介紹,屠博達才明白廠裏三分之一的人都是職工子弟。
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到關鍵時候就能顯出他們的能量與關係。
升職加薪先人一步自不必說,老職工們也喜歡帶着這些職工子弟混,畢竟他們以後纔是廠裏的中堅力量。
如果自己所帶過的徒弟晉升了,作爲師傅總是會有許多好處與便利。
這也是國有企業的通病,原先職工的子女往往能優先安排到廠裏工作。
屠博達突然想起來,他所在的車間新來的幾個男生都是東寧市三本學校畢業,但車間主任對他們比對自己要重視得多,出差和應酬也都帶着他們。
劉辰東說,從那些三本學校來廠裏工作的人,百分百是“職工子弟”。
不過,就算這樣,屠博達依然想通過學習獲取立足之地,可能師傅看他翻那麼厚的書本學得太苦逼,覺得他是在浪費時間:“你不用這麼費力,知道幾個常用標識符就夠了。”
第一個月工資發下來,2600元,什麼也沒扣。屠博達無意中看到一個和自己同年同月進來的“職工子弟”的工資條,不知爲何,他居然比自己多了500元。
雖然心裏有疑惑,覺得不公平,但是屠博達還是很想在這裏學到一些東西,以後方便另找單位,於是就忍着不問不說。
當時東寧市味精廠還有輪崗實習制度,屠博達去的是研發部,帶他的組長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四十多歲,老牌名校畢業,掌握着核心技術,經常被評爲工作先進。
屠博達看到了希望,心想能不能申請跟着他幹,於是就私下跟他說了。
他卻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不收你,只是我快要離開了。”
屠博達感到非常喫驚,問他準備去哪裏?他說去滬海市的一傢俬企。
屠博達問道:“您在廠裏好多年了吧?”
他解釋道:“我一畢業就到東寧市味精廠工作,家都安在東寧市,要走也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