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見上仙三百年 >封家
    烏行雪:“你說誰問過你,我麼?”

    封徽銘動了動脣,不答,但臉色說明了一切。

    烏行雪轉頭看向蕭復暄,眼裏閃過一片困惑。

    但他很快又轉回來,再看向封徽銘時,表情依然不動如山。他聲音壓得很穩,語調又慢悠悠的,不曾顯露出什麼詫異。

    即便是剛剛那句“我麼”,都像是別有深意。

    封徽銘喉嚨嚥了一下,緊着嗓子低聲道:“明知故問。”

    衝他這副模樣,也能料定他沒有胡說——確實有人一個時辰前找過他,問過一模一樣的話。

    跟現在的我長得一模一樣?

    烏行雪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心裏飛快盤算着。

    蕭復暄名諱都報出來了,易容自然也已經撤了,但他不同。他還頂着蕭復暄幫忙調整的臉。能跟這張臉長得一模一樣的,就只有當年同樣易了容的烏行雪自己

    這點本身並不難猜。

    但細想之下,這事其實很有問題——

    前夜剛到客店時,掌櫃說他們不久之前才退房。這沒什麼,畢竟整個落花山市都是幻境,他們在幻境中偶然得見數百年前的自己,倒也正常,不失爲一種難得的機緣。

    可現在,封徽銘又說“一個時辰前你明明剛找過我”。

    這話乍一聽,同掌櫃那句異曲同工。無非是數百年前的烏行雪在離開客店之後,易容未撤就動身去了一趟封家,扣了封徽銘詢問禁地細則。

    而這倒黴蛋前腳剛被盤問完,後腳又被現在的烏行雪和蕭復暄逮住了,纔會說出這句話,連時間都銜接得剛剛好。

    然而,正是由於事件、時間都銜接得剛好,才更不對勁。因爲落花山市是幻境,封家卻不是,它理應在幻境範圍之外。

    幻境內發生的事情,還能同幻境外發生的事連貫上麼?

    不可能。

    起碼不可能連貫得如此自然。

    烏行雪心思一轉,只能想到一種解釋:這落花山市並非幻境,而是真正的過去!他們從踏進落花臺的那一刻起,就站在了數百年前的這裏。

    如此一來,掌櫃也好、封家衆人也好,種種反應便說得通了。

    在掌櫃看來,真的有兩個人,剛在這落腳一夜,又來住了第二夜。

    而在封徽銘看來,他就是一日之內被同一個人找上了兩回,問了同樣的內容。

    確實詭異,也確實叫人崩潰。

    若是給封徽銘多一點時間,讓他細想一番,或是多探一探,便能發現一些蹊蹺——譬如雖是同一個人,衣着打扮卻並不相同,而這中間僅僅間隔一個時辰。再譬如一個時辰前,這人身上還帶着仙氣。一個時辰後,怎麼就成了邪魔?

    偏偏此時的封徽銘沒有細想的工夫,烏行雪也不可能留這個工夫。

    他同蕭復暄對視一眼,決定在封徽銘反應過來之前趁熱打鐵。他摸了摸手爐,半垂了眸光開始演——

    “既然問過一遍,那剛好啊,不用我再費口舌了。我想聽什麼,你心裏清清楚楚。喏,這會兒又多了些看客——”烏行雪擡了擡下巴,“你就把一個時辰前對我說過的,再來上一遍,也說給他們聽聽。”

    “你!”封徽銘臉色更難看了。他下頷線繃得很緊,牙關處的骨骼輕動着,警惕地瞪着烏行雪,啞聲道:“我該說的都說了,何故要再來一遍?”

    烏行雪想了想,順着他的話道:“你管我何故呢?我先前答應過你只問一遍嗎?”

    封徽銘氣結,半晌憋出一句:“沒有。”

    烏行雪:“那不就成了。”

    封徽銘:“……”

    成什麼啊成???

    封徽銘正要開口再辯,卻聽得蕭復暄在旁手指一動,支在地上的長劍發出一聲輕響。

    他臉皮一緊,朝蕭復暄看去。就見天宿偏頭看向他,沉聲補了一句:“若是真話,說上十七八遍又有何妨?”

    封徽銘:“……”

    天宿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泛着生冷的光:“還是說,你自己也重複不了了?”

    封徽銘神情瞬間僵硬。

    烏行雪將他的變化看在眼中,眉尖一挑。

    他一直覺得堂堂天宿,能裝一回惡霸已是紆尊降貴、萬分不易了。沒想到某人看着冷俊正經,居然能舉一反三——

    不僅綁了人,還學會了逼供,而且說出來的話十分唬人。

    以至於封徽銘被那一句話弄亂了陣腳,嘴脣開開合合,根本接不住話。

    烏行雪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身邊這位天宿上仙同世人口中的那個很不一樣。

    很不一樣的天宿上仙轉眸朝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烏行雪:“?”

    他試着領悟那一眼的意思,沒領悟成。

    又過了良久,忽然閃過一個十分詭異的念頭。

    就好像是……天宿大人頭一回幹這麼不像上仙的事,拿捏不準尺度,所以覷他一眼,看看合適不合適。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實在沒忍住,瞄了蕭復暄一眼。

    那張冷俊的臉看上去依然鋒芒狂張,渾身的壓迫感也依然重若千鈞。但烏行雪越看越覺得……好像真是那麼個意思。

    於是他看了一會兒,笑了。

    笑意從長長的眸間流露出來,烏行雪遮掩不住,索性便不掩了。

    蕭復暄似有所覺,朝他看過來,怔了片刻。

    至於封徽銘……

    封徽銘快被磨瘋了。

    世人總是如此,喜歡以己度人。心腸直的,看別人便沒那麼些彎彎繞繞。心思多的,看別人便覺得百轉千回,點滿了算計。

    若是再藏一點事,心裏帶着虛,便更是如此。

    此時此刻的封徽銘正是這樣——

    烏行雪和蕭復暄對視一眼。

    封徽銘心想:我方纔一定是說錯了什麼話,引起懷疑了。

    烏行雪讓他再說一遍。

    封徽銘心想:這是抓住了我的破綻,想要試探我。

    蕭復暄說真話不怕重複。

    封徽銘心想:這都不是試探了,這簡直是明嘲。

    烏行雪再這麼一笑……

    封徽銘——

    封徽銘覺得自己完犢子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被撥玩的螻蟻,左撞右撞,來來回回,在有些人眼中,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而已,醜態百出。

    那麼多封家小弟子在場,數十雙眼睛看着他。封殊蘭也在場,同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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