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夜談一般，周離、贏季、艾露瑪幾人圍繞着火堆。周圍的夜色遮不住躍動的火光，映射出周離那平淡而乏味的面容。
“之後的故事很殘忍，卻又很是理所當然。”
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腕，周離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任何波動，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黯淡。
“我活下來了，還獲得了崇皇的祝福，一套足以讓我獲得璀璨力量的裝甲。”
伸出手，輕輕握了握，似乎不習慣這種感覺似的，周離不明不白地笑了一聲，輕聲道：“可惜的是，璀璨在惡魔面前，不堪一擊。”
託蕾亞凝視着周離的臉頰，不知爲何，在周離講述那段歷史的時候，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心悸。就像，她親身經歷過一樣。
“塔裏克覆滅了。”
垂着手，周離看着腳下的石子，平淡地說道：“惡魔的實力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也更爲殘忍。一天的時間裏，塔裏克被惡魔完全屠戮，人民十不存一。最後，在蒂雅她們的掩護下，我逃離了。”
周離依舊記得，在那如浪潮般的惡魔海洋中，那曾經和他並肩作戰，永遠都會將燦爛的笑容贈送給自己的少女，平靜地推開了自己，擋住了惡魔。
十六秒。
這是蒂雅的死給周離爭取到的時間。
然後就是大皇子埃文，他引爆了兩塊臨時水晶，爭取了二十四秒的時間。
洛卡將冒險家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他是最接近惡魔之主託蕾亞的刺客，也是惟一一個死在了託蕾亞手中的塔裏克人。
然後，便是一支又一支向前衝鋒的塔裏克軍人。他們有些和周離並肩作戰過，有些是周離曾經的戰友，但絕大部分人，只知道有這樣一個勇者，需要他們去爭取逃亡的時間。
這場堪稱屠殺的戰役，最後以周離的逃亡成功告終。三十小時三十二分鐘，這就是塔裏克這個曾經輝煌的四大國度之一，從昌盛到覆滅的時間。
“我的身體當時幾乎完全崩潰，右臂，左臂被截斷，失血過多，身上只有三塊骨頭是完整的，雙腿也被神經毒素擊潰，一種不知名的惡魔之息將我的心臟蠶食，臟器也受到了劇烈撞擊，內出血很是嚴重。”
輕描淡寫的，周離說出了他受過的傷勢。他沒有說，這是他在清醒中經歷的一切，他也沒有告訴他人，爲了保證絕對的清醒，他對自己釋放了不息法術，清醒着經歷了所有的痛苦。
“這···”
一旁的唐吉訶德眼中只剩下了難以置信，作爲一個軍人，她也受到過很嚴重的傷勢，可在周離曾經受到過的傷勢面前，卻又顯得那麼可笑。
那種程度的傷，和死亡唯一的區別，就是死亡會給人帶來解脫，而前者只會帶來比死亡還要痛苦的折磨。
更何況···
託蕾亞凝視着周離的雙眼，她看得出來，對於面前的男人而言，真正的傷根本不是讓他瀕臨死亡的爪痕或斷肢，也不是折磨神經的毒素。
真正讓周離感到痛苦的，是在乎的國家，心愛的人，一切的一切接二連三地倒在他的面前，他卻無能爲力。
“這就是···你不理會蒂雅的原因嗎。”
一旁的唐吉訶德眼神複雜，蒂雅曾經和她抱怨過，周離很少和她交流，就算她主動去和周離交談，對方也是左顧而言他，匆匆帶過。
一開始，唐吉訶德以爲周離並不喜歡蒂雅。現在，她才明白，周離寧可忍受着曾經的摯友眼中滿是陌生，也不想讓悲劇重演。
周離知道，如果蒂雅和他再次成爲朋友，他們一定會和上一世一樣締結最爲深厚的友誼，如果再次發生了那樣的慘劇，蒂雅依然會挺身而出，爲周離犧牲自己。
“差不多吧。”
周離笑着搖搖頭，一旁的艾露瑪抱住了他的手，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守護着看起來心神寧靜的少年。
“當時的東方三庭，還在秩序崩壞的時間點。”
人皇贏季苦笑着搖了搖頭，時間重置之前，他見到了周離，也得知了他經歷過的一切。可他並不知道的是，周離當時所說的，遠比他真正遭遇的要殘酷的多。
“不怪任何人。”
長舒一口氣，周離擡起頭，看着東方三庭虛假的星空，輕聲道：“要怪的人很多，但是，最後要怪的還是我自己。”
說完，周離又搖着頭笑了笑，“當然，這話和放屁沒有什麼差別，這世界上又沒有後悔藥。我又不能拿出個抽屜鑽進去回到過去，改變着一切。”
贏季神色有些複雜，他看着周離，自己將保管的記憶交給了對方，卻沒有想到這份記憶對周離而言代表着什麼。
“多謝。”
周離的眼中倒映出贏季的幽魂，他知道，這位人庭之主早已死去，依靠魂靈俯身才能生存到今日。而這一切，都是爲了將自己失去的記憶還給自己。
還有···真理。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深吸一口氣，贏季開口問道。
“幻人的出現，是不是代表時間開始逼近了？”
周離沒有回答，而是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沒錯。”
點點頭，贏季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幻人的出現，代表地球和諾亞的信息侵蝕更加嚴重，熵值已經逼近臨界點。對於蓋婭而言，如果地球和諾亞的信息完全侵入了這個世界，就會引發三疊問題的爆發，到時候，三個世界都將毀於一旦。”
“已經沒有重啓的機會了，對嗎？”
周離看着贏季，平靜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明白，重啓意味着一切的重來，他們努力的一切都會化爲烏有。但相對應的，這個世界依舊能存續，侵蝕的信息也會迴歸。
“沒錯。”
點了點頭，贏季直截了當地說道：
“根據零的計算，這個世界的承受能力已經瀕臨崩潰，蓋婭的魂靈也無法再次經歷重啓。強行重啓，只會更早地引發三疊問題。”
“怪不得···”
周離長舒一口氣，他這才明白，爲什麼神明突然開始變得不擇手段，他們的行爲已經不是在探索中尋找合適的計劃，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孤注一擲。
因爲他們知道，已經沒有試錯的機會了。每一次，都是最後一次。
“零和阿塔羅娜的戰鬥應該結束了吧。”
周離看向一旁的黑暗，他知道，阿塔羅娜的消失與那位仙庭之主有關。作爲原初之人，那個名爲壹的存在有着無法想象的力量。她甚至早已找到了維度之間的縫隙，希望能創造出一個可以讓蓋婭躲避的空間。
當然，她失敗了。
那只是新的一張紙，一張會讓三疊問題更早出現的紙，疊在了蓋婭這本書的上面。
“或許吧，他們的勝利，其實早已毫無價值了。”
揹着雙手，贏季輕聲道：“周離，你準備如何去做？”
再一次，贏季問出了這個問題。
在神明看不見的地方，周離找回了自己缺失的一切，同時，他也找到了一個真相。
上一世的輪迴，是唯一一個她沒有陪伴在自己身邊的輪迴。
她揹負着一切，帶着所有的記憶，忍受着殺死心愛之人的痛苦，用一切去佈局，最後換來了這一世的周離和艾露瑪。
而她，卻失去了一切，被自己所仇視。
“和解吧。”
擡起頭，那一抹白色的長髮如銀月散落的光華一般清冷，但那雙赤紅色的眸子裏卻帶着讓人無法忘卻的柔和。
當週離想起過往的剎那，早已將記憶埋藏在這片土壤裏的託蕾亞也回憶起了一切。
伸出手，周離看着放在了自己手心裏艾露瑪那嬌嫩的手掌，又看向面前的託蕾亞，輕聲說道：
“魔王大人。”
側着臉，散落的銀髮格外溫柔。託蕾亞伸出手，輕輕蓋在了二人的雙手之上。
就像故事的最開始，懵懂的勇者還有裝作智慧的神使，將天上掉下來的白髮少女救了起來。他們坐在一起，大眼瞪着小眼，都等待着彼此率先開口打破尷尬。
而第一個開口的，是名爲雙葉的託蕾亞。
她說。
“勇者大人。”
紅色的眼眸倒映着少年眼中的黑瞳，上一世的魔王，這一世陪伴在周離身邊的少女，輕聲說道：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