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三維與二維的夾縫世界之中，阿塔羅娜扯下那虛無而混沌的軀體，俯視着那顆扭曲的魂靈，輕聲道：“神是不死的，不是因爲我們強大，而是因爲我們是囚徒。”
壹沒有言語，只剩下一顆魂靈的她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高傲，優雅，富有生命力，卻又如腐爛的枝丫一樣散發着令人難以忍受的死亡氣息。
生命之神，纔是最扭曲的生命。
被“三疊問題無解”擊潰了心靈，被三個世界的信息污染了軀體，同時靈魂也因救世主的本質問題而變得格外扭曲，只能在夾縫中生存的怪物。
可是，就是這樣的怪物，是這個世界的神靈，是人們賴以生存的信仰，是一切的一切。
同時，也是即將爲蓋婭點燃死亡之火的最後餘暉。
“哪怕只有千億分之一的概率，我們能解決三疊問題，拯救所有人，十二刻也不會選擇這條道路。”
凝視着壹的魂靈，阿塔羅娜沒有了往日的高傲與漠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着瘋狂的清醒。極其少見的，她的聲音中帶着陌生的溫柔。
“壹，我尊重你們這些原初之人所做的一切，可是，我不能接受。你們創造的只是一座搖搖欲墜紙屋，在三疊問題面前，你們所做的只是製造出另一個虛空。壹，我不求你理解我，但是，我請你明白，我殺死你們，不是爲了所謂的衆神尊嚴，也不是爲了所謂的真相。”
“我要的，只是兩個文明的生存。”
“所以我們就一定要滅亡？”
即使知道阿塔羅娜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對方所說的也不含半分虛假，可壹還是怒言道：“蓋婭，原初之人，勇者，神使，人類，難道我們天生註定就是滅亡的命運嗎？憑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
“宇宙從來不會給你答案。”
冷冷地看着壹，阿塔羅娜的聲音具有冷漠到極致的理性，“從宇宙的尺度來看，任何文明的毀滅與生存都只是一個簡單的具體現象，宇宙只有規律可言，對錯只是文明自己提出的概念。”
“兩個文明的價值總和，大於一個文明，這是宇宙的規律。留下兩個明顯具有可生存條件的文明，遠比毫無意義的掙扎最後導致三個文明共同覆滅要更具價值。”
沒有激烈的反駁，也沒有主觀的情緒。有的，只有冷冰冰的鐵律砸在了壹的心間。
對於宇宙而言，文明就像是一個個細小的塵埃，碎裂、坍塌、消失都只是平淡無奇的物理現象。就像是沒有地球人會在意一顆遠在五百七十六光年外的星星突然解體，可那顆星球上的文明卻因此而覆滅。
作爲文明，生存是第一要義。可當生存的所有可能性被徹底斷絕，而且該文明會引發二次危機時，二大於一就是一個殘酷而現實的規律。
魔法、科學、神學···無論人類創造了多麼強大的力量，都無法逃離二大於一的鐵律，也無法掙脫宇宙帶來的危急。
作爲曾經被三個文明視爲救星的救世主，祂測算了一切的變數，也將所有三個文明所捕獲的宇宙規律進行重疊與排序。最後，他得出了結論。
也是僅存的道路。
殘忍嗎？
“太殘忍了···”
即使是仙庭之主，也是僅存的原初之人，當她看到阿塔羅娜眼中那純粹的冷漠時，她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
“是啊，太殘忍了。”
伸出手，看着自己沒有半分紋路的掌心，阿塔羅娜的聲音有些恍惚，自嘲似地說道：“殘忍到連我們都被這夢魘逼瘋了。”
“你們真的瘋了嗎？”
壹還是無法相信，神靈會被真相逼瘋。
“壹，你不明白。你們在得知真相後，會痛苦，會震驚，會憤怒，也會拼盡全力去謀求生。因爲你們的求生欲會賦予你們最後的支撐，你們也可以什麼也不做，靜靜地等待更強者的出現或是死亡的降臨。”
阿塔羅娜的眼睛是一種溫潤的綠色，就像是一塊玉，玉中帶着棉絮似的痕跡。她凝視着壹，那壓抑着極度瘋狂的冷漠聲音緩緩響起。
“而衆神，只能在最極端的思想中不斷掙扎，消耗掉所有的理智去對抗真相帶來的結構。”
“因爲神愛世人，神真的愛着世人。”
壹難以置信地看着阿塔羅娜。
“我們比任何人都愛世人。”
伸出手，輕輕觸碰壹的魂靈，阿塔羅娜話語中透露着疲倦與平淡。
“救世主誕生的時候，就已經被灌輸了人類是一切根源的思想，讓他永恆地愛着人類。“
“作爲他的繼承者，十二正神從未忘記這一條鐵律。可是，真相被挖掘出的一瞬間，救世主的使命便被我們所繼承。點燃蓋婭，讓兩個文明得以生存，這件事，成爲了我們無法違背的鐵律。”
“我們無比熱愛世人，卻又必須殺死世人。壹，你知道嗎？對於我們所有人而言，每一個人類因我們而死的一瞬間，我們都會感受到連神明也無法逃離的苦痛與絕望。可是，救世主留下的鐵律卻讓我們必須殺死世人。”
“所以，我們瘋了。”
此時，阿塔羅娜的眼中只剩下了渾濁與瘋狂，但卻沒有歇斯底里的怒吼與咆哮。因爲真正的瘋狂，是無聲的死寂。
“曾經輝煌的十二刻宮殿被我們拆除，只留下了虛無與深淵。我們害怕光明，害怕情感，害怕人類對我們的愛。所以，我們只能拋棄感情，把自己逼到瘋狂，讓絕望驅使着我們去殺死人類，殺死我們所愛的人。”
“壹，現在，我會殺死你。”
伸出手，壹看得到那神明的手指尖止不住的顫抖，還有那雙混沌的眼眸中掙扎的苦痛。她明白，阿塔羅娜的話語全是真實的。十二正神從不忌諱他們的惡名，甚至，他們希望世人唾棄他們，唾棄這羣殺死了人類的可憐神靈。
可笑，可恨，可憐。
“爲什麼不去抗爭呢。”
壹凝視着阿塔羅娜，問出了潛藏在她心中數百年的問題。
“爲什麼，不去抗爭救世主呢？”
“程序，如何違背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