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就在這時,李治也轉過視線。
四目相對。
武后滿腔的怒火,如潮水般消退。
順帶將那醞釀好的質問,也一併帶了下去。
“陛下,該安歇了!”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扶着李治慢慢躺倒下,拉起薄衾蓋好,伸出纖長的手指,揉着他的頭。
“沒有媚娘,朕無法入睡……”
李治露出舒適的表情,將頭輕輕靠在她的懷裏。
在李治視線不能及的地方,武后的眼神不斷閃爍着。
她之所以爲後,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在外臣看來,或許是小媽誘惑,或許是她能生。
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如果不是後來李治身體不行了,還能再生下去,比起不孕不育的王皇后強多了。
也有些人會說工作能力,武后的勤奮確實是歷代皇后之最,不單單是幫李治處理政務,皇后的任務也超額完成。
比如親蠶禮,古代耕織爲立身之本,男耕女織,親耕禮是皇帝主持,親蠶禮是皇后負責。
這種禮節很繁瑣,卻很重要,文德皇后長孫氏病逝的前一年,氣疾復發,還拖着病體執行親蠶禮。
王皇后則十分怠惰,居然不願意親自去,逼得李治不得不讓臣子代勞。
後來《宋史》裏面還有“依先農例,遣官攝事”,既然前朝能摸魚,我們也能摸魚。
相比起來,武后則五次親蠶,親力親爲,這喪心病狂的次數,簡直要把別的皇后給卷死。
這是個標準的工作狂人。
但武后心裏很清楚,她之所以能被李治立爲皇后,以上都不是理由,最大的原因,是她的家世背景很差。
相比起王皇后是王思政的後代,被關隴世族所接受擁護,蕭淑妃背後有蘭陵蕭氏和江南士族,武氏出身寒門,僅僅武士彠一代的從龍之功,李淵後來又被逼退位,無人照拂,完全不足以跨越階級。
但李治正是看重了這點,在嘗過了被長孫無忌架空的恐懼後,才選擇讓她當皇后。
結果現在武敏之想做大做強?
他不死誰死。
“確實是我錯了……”
武后思慮完畢,柔聲開口:“陛下,妾有一事相求!”
李治微微揚起頭,同樣溫和的道:“媚娘,你有事儘管說。”
武后道:“先慈生前一心向佛,起居遵循法度,今佛像在皇城已置許久,可以行街祈福,舉行法會了。”
她嘆了口氣:“賀蘭敏之爲惡作孽,半點沒有他阿婆的慈悲爲懷,妾恐先慈在天之靈不得安穩,真要如此,妾可就罪孽深重了。
李治頷首:“人都說母女連心,媚娘慈孝,這一措置再妥當不過,榮國夫人滿七之日,舉行法會!”
武后心一定,知道醜聞到此爲止,不會涉及母親,又道:“賀蘭敏之狂悖無道,數惡罪疊,先流放雷州,再命其自盡吧!”
李治皺眉:“可他延續你武氏的香火……”
武后道:“兄長的子嗣流放嶺南已久,應有悔過之心,可將他們接回,重續香火。”
李治再度點頭:“媚娘此舉,大義滅親,可爲表率,只是委屈了你,此事一出,天后之位,還要稍候。”
武后臉頰的肌肉狠狠抽了抽,按摩李治頭部的手,卻愈發變得輕柔溫和:“只要能爲陛下分憂,妾不急,不急……”
李治抱住了她:“睡吧!睡吧!”
這對認識近三十年,成婚二十年的夫婦,相擁着依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