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磚上,沈景雲面無表情的跪着。
她今日着了一身雪青色暗花大袖衫,外罩同色兔毛披風,倒是顯得格外嬌俏。
沈景雲細細打量着皇宮,不過幾日未見,好似少了幾分蕭條,多了幾分煙火氣。
秋夕急切地上前,卻被守門內侍一次次的“皇上尚在處理政事”給噎了回來。
“小姐,您昨日才受了一頓板子,今日就要在地磚上跪着,真不公平!”
沈景雲輕笑出聲。
“哪裏來的公平?更何況衆人所見,刀子在我手裏,我又能如何?”
秋夕不再抱怨,倒是欣賞起自家小姐的衣服來。
“小姐,您今日這一身,襯地您格外精神呢。”
“是嗎?這衣裳,恐怕一會更有大用。”
沈景雲臉上仍舊掛着淡淡的笑,秋夕撓了撓頭,不懂自家小姐的意思。
“襄王殿下慢走。”
“襄王”
沈景雲輕輕呢喃着,心卻咯噔一跳。
“阿澈?”
她猛地擡頭,正撞上了長孫澈的眼睛。
長孫澈五官清雅至極,長眉若柳,緊閉的眼睛下面,挺拔的鼻樑,絕美的脣形此刻泛着蒼白之色,即便如此,依然透出一種貴氣。
與他溫潤的外貌不同,他的眼中深不見底,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沈景雲恍惚了一下。
上一世,她與襄王長孫澈是在合歡殿認識的。彼時她已經被禁足,長孫澈誤打誤撞走進那裏,卻與她相談甚歡。她看得出來長孫澈所有的隱忍與僞裝,只可惜當時長孫澈是個病秧子,也從不讓她把脈醫治,後來不久,就傳出長孫澈突然暴斃的消息。
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女子,長孫澈輕輕皺了皺眉。
他總覺得與這女子有些熟悉之感,卻不知從何而來。
也許是因爲她穿着母妃喜歡的顏色吧。
長孫澈斂眸,睫毛低垂,在眼角落下了一層青灰色。
輕輕開口,嗓音溫潤。
“她是誰?”
跟在身邊的小內侍立即答道:“回殿下,她是左相府的二小姐,失手刺殺了齊王殿下,正等着皇上發落呢。”
長孫澈微微回頭,“阿若,拿個軟墊過來。”
“殿下不必了,皇上請沈姑娘進去。”
內侍前來通傳,長孫澈不再多看一眼,轉身離去。
殿內暖爐燒得正旺,沈景雲背後出了一層薄汗,刺得傷口生疼。
良久,位於龍椅後的人緩緩開口。
“朕方纔去看過齊王,他還替你求情。”
沈景雲心內嗤笑,這一招前世長孫君逸就用了,效果甚好,令她感激不已,而今她只覺得噁心。
但沈景雲面上並未顯現出來,她面無表情,俯首在地。
“臣女謝天家垂憐,只是齊王受刺一事,臣女冤枉。”
“你的意思是齊王在撒謊了?”
“臣女不敢,齊王殿下也是遭到偷襲,那人身手敏捷,臣女不曾留住他。”
皇上站起身來,明黃色的龍袍漸漸出現在沈景雲的餘光之中。
“我聽太醫說,是你解了毒,救回來了齊王。”
“是。”
“擡起頭來。”
沈景雲直起身來,擡眸坦坦蕩蕩地和他對視。
良久,皇上忽地仰天大笑。
沈景雲微微鬆了口氣,明白自己度過了這一劫。
笑罷,皇上渾濁的眼球,盯住了沈景雲。
“你既然說你看到黑衣人,那你可有把握,找出真兇?”
“是非如何,皇上心裏已經有了決斷,緝拿查案本就不是臣女所長,臣女不敢。”
沈景雲在賭,賭皇帝在位幾十年的洞若觀火,賭他已經想明白了這件事情的原委,更是在賭,已故的孝慧貴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朕記得,端家退隱朝堂,似乎也有多年了。”
“是,承蒙皇上厚愛,端家至今衣食無缺。”
“你下去吧,齊王遇刺一事,朕不再追究,另賞珠寶首飾以作安慰。”
“多謝皇上。”
重重叩首,沈景雲心裏懸着的石頭纔算是真正放了下來。
緩緩站起身來,沈景雲只覺得一身冷汗出盡,殿外北風呼嘯,倒是讓她打了個冷戰。
殿內,皇帝負着手,來到西暖閣。
暖閣內沒有多餘的陳設,一張香案,一幅畫。
畫上的女子美目盼兮,也是身着一身雪青色衣衫。
“黛兒,左相的女兒,行事作風倒是像極了你年輕的樣子。”
一聲低嘆自西暖閣傳出,消失在空氣中。
宮門口,左相府的馬車早早就等在那裏,馬車上,坐着焦急的端遙和掌事侍女竹夕。
雪青色的人影慢慢走來,車伕連忙將馬車朝前趕了趕。
待到坐穩回府,端遙看着沈景雲平靜無波的臉色,忐忑不安。
“皇上可有爲難你?他怎麼說?”
沈景雲回過神來,朝端遙笑了笑。
“母親不必掛心,皇上沒有爲難女兒,還嘉賞女兒救治及時,聖旨一會就能到府中了。”
端遙聽罷,懸着的心才漸漸放下來。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我的雲兒平平安安。”
“不過,你是如何讓皇上不但不追究,反而還獎賞你的?”
端遙心下疑惑,當今聖上最是多疑,能讓他獎賞可不容易。
“女兒無意之中聽聞,孝慧貴妃最喜歡雪青色,皇上對孝慧貴妃的深情世人皆知,女兒也是沾了她的光。”
並非無意之中聽聞,孝慧貴妃的喜好本就不爲人知,只是她前世偶然看到了孝慧貴妃的那幅畫,猜測得來而已,她也是在賭。
端遙聽完,大驚失色,她連連撫着胸口,感覺自己快要氣暈過去。
“這種事,稍不注意就是大不敬之罪,你膽子可真大!以後不許這樣了。”
左相府。
馬車緩緩停下,端遙與沈景雲相繼下了馬車。
得知沈景雲回府的消息,顧靈玉與沈風早早地等在了門外。
“二小姐可算是回來了,行刺之事可把妾身擔心壞了!”
顧靈玉迎上前去,用最大的音量說着這些話,生怕旁邊的百姓聽不到。
果然,路過相府的百姓停下腳步,抱着看戲的心態,圍在了馬車旁。
“我也聽說了,好像二小姐是因愛生恨,才痛下狠手。”
“我還聽說,二小姐已經觸怒了皇上,左相府要完了呀!”
“是嗎,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人羣中,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盡數落入了相府人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