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帝的拳微微握起,似在努力壓抑某種痛楚:“我不想騙你,我確實不止一次想過,若沒有你,夕泠就不會死,事情不會變成今日這般”他垂下視線,竟有些不敢去看言逐風的神情,從最初,他便是想要捨棄他的,若非夕泠的執念,或許,他不會出生,“對你,我很抱歉。”
言逐風嘴角勾起一個冷漠的弧度:“若我知曉,我的出生會給母親造成多大的傷害,對於你們而言是多大的災難,我也寧願自己未曾出生。”
風帝聽出他言語中的輕嘲,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不知從何說起,他們從未曾試着好好了解過對方,如今反而不知該如何交心。
半晌,他方道:“風兒,我知道我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也未曾盡過父親之責,所以你恨我也好,責怪我也罷,我都坦然承受。但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風帝再次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一直以你爲傲。”
言逐風愣住了。曾幾何時,他一直想要得到風帝的肯定,可他從未給過他半分讚許。而今,他終於等到,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聽起來,倒有些諷刺。
可他心中明白,風帝既然說出這句話,便說明,他是真的這樣想的。
絕無半分虛假。
但是
他昂首看着眼前的男子,面上無波無瀾:“如今您說這話,是否太晚了些”
風帝苦笑:“我明白,如今這句話對你而言並無多大意義,你早不是當初那個需要父親肯定的孩子。我說出來,不過是覺得,這麼多年了,終歸也該對你說句實話。”
言逐風盯着他,忽地輕微嘆息了一聲,像是帶着幾分無奈:“父親,無論我今日如何,始終需要您的肯定。”
風帝略微訝異,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多年前幼小的聽風。
時隔多年,他沒想到,還能在他眼中看到這樣的神態,飽含信賴與崇敬。
風帝多年未曾聽到他叫一聲父親,一時百感交集,語音竟有幾分哽咽:“是我的錯。”
言逐風搖頭:“父親,時至今日,我歷經抉擇,且心有所愛,已能足夠理解您當初的不得已。若換做是我,怕也無法做得更好。是您過去的狠心決絕促成了今日的我,所以,我該謝謝您。”
他看着風帝,眼中帶着期許和不安,“父親,我們冰釋前嫌,可好”
風帝眸中有光芒閃動。
他道:“這話本該我來說。”
言逐風輕笑:“誰說都一樣,不是嗎”
風帝看着他,微微勾脣,露出一個全然發自內心的笑。
雖然極其清淺,卻足以冰消雪融。
自出生以來,風帝便一直板着臉,從未露出過笑容,言逐風有時候會以爲他天生不會笑。可如今,他方知曉,不是不會笑,而是沒有笑的理由。
千年隔閡,一朝釋去。
父子之情,終是血濃於水。
秋之南記掛着洢燭的囑託,一直緊盯着房門,生怕風帝會將過錯悉數攬於一身,不肯跟言逐風坦誠相對,卻沒想到他出來後,神色卻釋然許多。
秋之南心想,或許她和洢燭都多慮了。
父子之間,本沒什麼結是不可解的。
況,當初風帝不過是形勢所逼,迫於無奈,並非真的不想要這個兒子。
秋之南重新進入攬華閣時,言逐風已然再次睡去,多年鬱結於眉間的愁緒似乎盡數散去。
雖然他依然在昏睡,可這一次,秋之南確切地知道他會醒過來,因而心態極爲平靜。
她半趴在他牀前,緩緩睡了過去。
這些天,她總算能安心睡個好覺了。
從夢中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到了牀上。
耳旁有一人淺淺的呼吸。
她偏頭,恰好對上言逐風含笑的眉眼。
兩人無言對視良久,秋之南驀然朝他靠近,貼上他的脣。
言逐風攬着她的肩,加深這個吻。
一吻畢,兩人躺在牀上閒閒地聊天。
言逐風昏迷時,尚不知與黑倫國一戰的結局,但觀此刻國內太平,獨孤鋮又不見焦灼,猜想定然是勝了。但如何勝的,他卻不知。問起時,秋之南起初愣了一下,而後避開他的視線,眼神飄忽不定道:“黑璠一死,本就大局已定。黑嶼見取勝無望,就自盡而亡”
“哦”言逐風並不信她這番說辭,“我那時見他執念頗深,一副要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模樣,怎會這般輕易放棄”
秋之南笑容勉強:“是啊,我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實就是如此啊,不然我怎麼是他的對手”
言逐風覺得她言語含糊,必然有所隱瞞,雖不知爲何,卻猜到必然和她有直接關係,直接點破她所思所想道:“你真以爲此刻不說,我便查不出來當時戰場上的人那麼多,縱然你能一個個說服,可你如何能保證,他們對你的信任會大過我他們可大部分是我的心腹”
秋之南剛纔不過試圖矇混過關罷了,如今見矇混不過去,只好囁嚅道:“我用了蝶舞幽澗。”
言逐風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不解道:“那是何物”
“一種威力極大的古幻術。我在隱長老的藏書閣看到的。”
言逐風緊盯着她:“這幻術是否對你身體有所損耗”
秋之南沒想到他敏銳至此,一語道破原委,尷尬道:“蝶舞幽澗是多年前由幻術師幽舞自創的幻術,可瞬間提升使用者本人的靈力和修爲,威力極大。只不過,此招所損耗的乃是壽命,因而極少人會用。”
言逐風眼神驀然一沉,冷聲道:“多少年”
“少則數百,多則千年”
妖壽命長久,卻並非不死之軀。
妖之類,多數活不過萬年,除非飛昇爲仙。
因而這消耗的幾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壽命,可謂是代價極大。
秋之南察覺言逐風臉色越來越黑,忙道:“當時情況危急,我沒有其他辦法,總不能任由他殺了你,殺了其他人,那樣我們的”
她話未說完便被言逐風抱進了懷裏,“這招,以後無論如何,不能再用。懂嗎”
魔之壽命本就長於妖。他生怕她和他的母親一樣早早就離他而去,而他無法想象,那漫長歲月,沒有她,他該如何度過。
秋之南其他的話語悉數斷在他這個懷抱裏,她緊緊抱住他,保證道:“我不會再用了。”她懂他的惶恐,她心中又何嘗不害怕
可世事難以兩全。
不過,無論如何,她都會努力活得更久一些。
否則,留他一人獨活於世,忍受無邊寂寞,她如何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