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黑影踏上了城牆之上。
穆昭背對着他而立,卻仍是感到了一抹肅殺之意。
未回頭,一柄摺扇便架到了自己頸項上,身後煉玉的聲音帶着幾許冷然:“你可想好了”
“我永遠不會讓她成爲你的棋子。”穆昭神態坦然無畏,看不出絲毫慌亂與不安,彷彿被人威脅性命的不是自己一般,“我這條命本就是你給的,你要取走,拿去便是。”
“你不怕我殺了你之後再去找她”
“我已經把她交給了言逐風。”穆昭本以爲自己說完這句話,煉玉會怒不可遏,已經做好了被他重傷的準備,卻沒想到他語氣依然平淡,像是早知如此,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你倒是大度,竟捨得將自己所愛拱手讓人。”
“只要能保住她,我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煉玉嘲弄道:“你以爲這樣,我就拿他們沒有辦法”
“我知道你神通廣大,我所做在你看來或許是不自量力、多此一舉,可這是我唯一能爲她做的了。”穆昭自嘲一笑,“過去我以爲我無所不能,後來才發現離了你,我什麼都不是”
煉玉收回置於他頸項的摺扇:“既認清楚事實,便回到我身邊助我成事。”
穆昭道:“不可能。”
“爲何”煉玉視線落在頭頂的萬千星辰之上,語氣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
穆昭訝異於他如此平淡的反應,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因爲她不願我這麼做。”
煉玉偏頭看他,脣畔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穆昭啊穆昭,我該贊你是個癡情種呢,還是該罵你蠢或愚你以爲這樣爲她犧牲,她會感激你她什麼都不會知道”
穆昭不語。
煉玉默不作聲地盯了他許久,忽道:“今後,我不會再利用她,也不會傷害她。如此,你可滿意”
穆昭微訝,他不會自以爲是到以爲煉玉是爲了挽回他才這麼做,他在煉玉心中絕沒有這樣的分量。
一定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是察覺無法從言逐風的眼皮底下綁走秋之南,自己的計劃無法實施,還是另有所圖穆昭一時無法判斷出。
像是察覺到他的困惑,煉玉慢悠悠道:“原因你無需知曉。現在,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你是要生,還是死死,輕而易舉,但死了可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你甘心嗎”頓了頓,“你不願辜負她的期許,我也可以答應你,不讓你插手向馭魔國尋仇之事。你只需日後替我治理好這座城即可。如何”
穆昭不能理解地看他:“你爲何要做到這個地步”
明明他根本無需退讓。
“我早說過,在我心中,你是不同的。”煉玉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顯得誠懇無比,“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
這人有太多種面貌,他可以絕情狠辣,可以溫柔多情,可以身處刀山火海面不改色,也可以前一秒在笑,後一秒就眼睛眨也不眨地取人性命穆昭無法分辨他現在所言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唯一知道的是,煉玉希望他做的事情絕非他所說這麼簡單。
他道:“公子,你我之間,就不必說這些表面話了。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我這一生,說過謊言無數,卻有人深信不疑;可當我真正說真話時,卻無人肯信。你說,是不是有些諷刺”
nbsp;穆昭微愣,忽然間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
他是真的想要留下自己
是他把煉玉的心思想的太過陰暗了嗎
這一年多以來他所做皆是真心
他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
他張嘴剛想說話,一柄摺扇驀然洞穿他的胸口。
他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擡頭看煉玉,卻只看到一雙沒有表情的雙眸:“你”
“我本不想殺你,可無法爲我所用之人,留着也只是禍害。”煉玉抽出摺扇,用拇指輕輕插去上面的血漬,動作優雅而愜意,像是殺一個人對他而言,無關痛癢,可偏偏說出口的話,卻是完全矛盾,“我是真的想讓你成爲我的朋友。”
穆昭噴出一口血,踉蹌後退,半跪在地上,仍是未能從過度震驚中回神。
差一點,只差一點點,他就信了他。
他若一直懷疑也罷,可偏偏在煉玉動手之前,他動搖了。
這讓他更加無法接受。
煉玉走到他跟前半蹲下身,惋惜一般道:“可惜了。當初辛辛苦苦救回來的,如今卻要親手毀掉。”
穆昭咬牙道:“你當初到底爲何救我”
“既已至此,我便說實話好了。”煉玉無視他的表情,輕描淡寫道,“因爲無論是對秋之南,還是言逐風而言,你都是特殊的。我很想把你培養成我最得力的助手,再把你徹底染黑,那麼再見面時,他們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可偏偏,你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
最初便是不聽話,處處與他作對;後來,更是想要娶秋之南爲妻,放棄報仇之心。
穆昭苦笑:“既如此,你爲何不乾脆殺了我”
“那麼辛苦救活你,總得有些價值吧直接殺了你,豈非太便宜你了”煉玉笑得輕狂,“原本,帶走她威脅言逐風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可我偏偏要交給你。我不必說,你也想明白了吧”
穆昭半跪在地,血透過他緊捂着胸口的手縫不斷墜落,一滴又一滴。
如何想不明白早該明白。
一是想要利用他來刺激秋之南,二是想要他親自參與報仇,再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可煉玉失策的是,即便他死而復生,他腦海中依然對秋之南有一個模糊的記憶,乃至再見仍是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爲此想要放棄報仇,爲此忤逆煉玉。
“煉玉,你機關算盡,可終究仍是未能如願。幸而,我未被仇恨矇蔽心智,再次成爲你的傀儡。即便我今日死在你手裏,也算是沒有遺憾了”話未說完,他再次噴出一口血來。
他不怕死,他只怕再次讓她難過。
上一次,他死時未能與秋之南好好告個別,這次,又要如此嗎
未能讓她親眼見到
也好
一支銀箭挾裹着破空之勢而來,直衝煉玉命門而去。
煉玉擡手擋去,看向她,眸色微微一沉。
穆昭心頭一震。
她還是來了。
秋之南再搭一支箭對準煉玉,冷聲道:“離開他身邊”
雖在說着威脅的話語,可她心裏比誰都要清楚,以她的能力傷不到煉玉。
她只是想把他的目標引到自己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