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皇后喚了一句,
“陛下。”
皇帝這才醒過神來。
一雙眼眸,幽深如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顧青媛。
“去。傳他進來。”
簡單的幾個字,顧青媛眼皮一跳。
衆位大臣,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是要傳召哪個人。
如此一副隱隱鄭重的模樣。
皇帝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復雜,眯了眯眼,狀似閒聊道,
“衆位愛卿以爲,今日之事該如何了結?”
皇帝忽然出聲,衆臣或驚或慌張地望向他。
可是無人敢出聲,殿內落針可聞。
誰也不知皇帝問這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過了不知多久,皇帝擡起頭來,問兵部尚書,
“愛卿可還記得鎮國公多少年沒回京都了?他早年喪妻,女兒交給兄弟夫婦教導。”
原本替陸文澤說話的衆臣聞言,不免心中忐忑。
原本今日這事鬧到陛下面前就有些勉強。
若是陛下用鎮國公駐守邊疆,疏於對女兒教導爲藉口,那皇帝定然會保下顧氏。
至於裴瑾廷那邊別的都不用說。皇帝又不是第一次對他網開一面。
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誰也沒辦法。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顧青媛這會一樣心頭忐忑。
皇帝的心思深不可測,誰也不知道他此刻提起鎮國公到底是什麼意思。
正當衆人各自肚腸之時,殿外響起一陣重重的腳步聲。
皇帝慢慢立起身體,定定地看着門外,殿內衆人順着他的目光,一齊注目。
待到外頭的腳步聲在殿門前響起,那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皇帝的面前時,
皇帝一個踉蹌,劇烈激動之下差點跌倒,身旁的大監立刻上前扶住。
“果然是愛卿。十多年了,咱們君臣總算又見面了……”
皇帝喃喃道,然後一跌聲吩咐起來,
“來人哪。快搬了椅子來,上茶,不要小茶盞,上大的海碗……”
“還有,點心……點心……梓潼,點心朕就交給你了……”
此時,裴瑾廷終於心中大鼎,而那大鬍子官員等一干人已是面如死灰。
只有那拎不清的大鬍子官員還在囉嗦,
“陛下……這若是不處置,往後京中的女兒家都效仿起來,那不是亂套了?”
皇帝的迴應是用力砸了個白瓷的茶盞,直接砸在那大鬍子官員的腳邊,茶湯潑灑在腳面上。
“亂套,亂套,若是大家都和你們一樣,揪着一個事不放,那纔是亂套。”
原本呼喝着要將顧青媛拉到後宮省思室去的皇后,此刻也是一言不發,死死地看着殿門
浮光逆影,幾道身影出現在殿門,顧青媛望着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影,一時間恍惚了。
她的腦海裏,彷彿看見了多年前,那個英武蓋世的武將問她,要不要跟他去邊疆。
皇帝扶着案几的手微微顫抖,皇后看到他眼中隱現水光,撇過臉去,隱隱不悅。
皇帝慢慢走下座位,彎腰按在跪拜的,永遠沉穩忠實的大臣的肩背。
吧嗒落下一滴淚。
一時殿內寂靜無聲。
那個,衆人以爲會就此埋骨遙遠邊疆的鎮國公,此刻,竟就跪在這崇明殿裏。
君臣二人多年未見,此刻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鎮國公顧紹是心雄萬夫的名將,平日上陣殺敵,談笑間斬首數千不在話下,哪怕只是穿着常服,風塵僕僕的,也有一股神威凜凜的肅殺之氣。
和皇帝敘舊後,關於邊疆之事,定然是要詳細敘說的。
“陛下。在臣稟報邊疆戰事之前,可否容臣先處理一下家中的私事。”
這話擲地有聲,聲聲震動人心。
一旁垂手站立的大臣有些面色隱隱發青。
顧紹轉身腳步,慢慢地踱步到跪在殿前的顧青媛跟前,胸口一陣陣發澀,彎腰將顧青媛扶起。
“多年未見。你長大了。好。”
顧青媛手心冒汗。她雖一直和這個父親有書信往來。可成人以來,一直不曾有過接觸。
顧紹靜靜打量顧青媛,沉聲道,
“阿媛。”
“你的婚事,爲父遠在邊疆,不曾參與,前些日子,聽說了一些你的消息。”
“當年想要帶你去邊疆,可邊疆苦寒,爲父不忍你去受苦。”
“只是,如今卻是有些後悔的。”
顧紹原本不該這樣快回京的,不過是因爲路上聽到顧青媛的事,憂心懼怕至極。
當即一路披星戴月,只用了十日就回到京都。
他以爲的良緣,卻只是鏡花水月,陸文澤那小子早就起了異心。
論理這等事該由他這個做父親的出手,阿媛卻選擇了自己出手。
他愧疚心酸,想訓導幾句又於心不忍。
怪他這些年忙於軍務,不能留在京中親自照管。
所以阿媛哪怕逢上這樣的大事,也不想別的孩子那樣求助於爺孃。
他掩不住眉宇間的疲憊之色和愧疚之色,拱手朝一旁依然呆滯的衆大臣道,
“各位大人,這麼多年,顧某一直不在京中,承蒙各位大人對某家中的照顧。”
衆臣面面相覷,心頭打鼓。
不明白顧紹爲何有此一說。
卻見顧紹踱步到陸文澤跟前,上下打量着陸文澤,忽爾開口道,
“陸家小子,對於阿媛和你的婚事,我當初是樂見其成的。只以爲我兒終身有托。”
他頓了頓,道,“你是不是很生氣,認爲我兒很對不起你,你纔是那個被辜負的人?”
“但你捫心自問,難道一開始,我兒就是這樣的麼?”
“若不是,那一定是你曾經做過什麼,才讓我兒一個原本受過禮教,好好的姑娘,選擇了沉淪。”
“即便錯不在你,自甘墮落也不是唯一的藉口。”
“那一定少不了某些事情或是某些人,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陸家小子,你說呢?”
他的面色始終溫和,說話也是不疾不徐,同他那高大魁梧,滿面虯髯的樣子截然不同。
若是不知,只以爲是一個學識淵博的大臣在同人說話。
在陸文澤失語之時,顧紹轉向衆位大臣,
“各位同僚,我兒真是罪不可赦嗎?她不過是不想同一個人面獸心的傢伙過日子,錯在何處?”
“錯只錯在我顧紹,多年不曾在她的身旁,給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