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九州青霜吟 >第15章 第15章
    第15章

    戚無染有點兒生氣。

    小公子的立場很簡單,那如櫻姑娘怎麼說也是個清白人家的姑娘,單靠琴技便可名滿西城,怎會想到被這個半大孩子莫名其妙來砸場子?

    可梁沉不問清楚不說,還在大庭廣衆下光明正大地秀暗器,那麼多人都穿着南洛的廣袖鎏金袍,這不是給自己家族招黑麼?

    一轉眼,那孩子就賴上了梁沉。

    “說吧。”梁沉寶扇輕搖,救世主一樣款款落座,“你姓甚名誰,有何冤屈?”

    “我叫唐漪,”那少年定了定心神,“百越萬蟲谷下門生。”他又停了停,“我孃親他們一家,全都中邪了。”

    “中什麼邪?”梁沉擡了擡眼皮,“還有比萬蟲谷更邪門的邪?”

    “我也不知。”唐漪道,“這世上應是有一種邪,讓我母親全家都不記得我、也不認我了。”

    “荒謬。”戚無染忍不住了,“這西城裏年年都有人傾慕如櫻姑娘而不得,你莫非是收了誰銀子,替人演戲,打如櫻姑娘的主意麼?”

    梁沉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便笑嘻嘻道,“小道長,你可別把我跟那些俗人歸到一路去,我方纔拿銀子給如櫻姑娘,不過是開開玩笑。”

    “你竟然調戲我娘?”那少年突然眉頭一緊,“真是不害臊!我孃親早已經過了二十六歲生辰,你纔多大?小登徒子!”

    “二十六歲?”梁沉和戚無染同時一擡頭,“你確定這個二十六歲的女人是你親孃?”

    少年篤定地點點頭。

    兩人面面相覷,只覺得事情似乎有些複雜,戚無染沉吟片刻,“這樣吧,等到天亮了,你隨我們上山吧。我族長老中有會使用尋親陣的,若你說的是真話,我便可以幫你查。”

    “尋親陣?”梁沉詫異,“你們族怎麼什麼都會?”

    戚無染沒跟他打趣,這所謂尋親陣,確實是一個稀奇的陣法。

    該陣的初衷也是好心,主要是幫助一些無人認領的屍身、走失的孩童等去尋一尋雙親的方位。

    不過後來由於此陣法需要人血爲隱,且會損傷精元,便沒有被仙門所廣用。不過此次,若是這少年心甘情願以精血爲代價來尋母,卻也是能見其誠意。

    梁沉收起了扇子,看了看那少年單薄的身形,緊抿的脣角,似乎想說什麼,卻也沒開口。

    一行人回到山上的時候,天才剛剛破曉。

    果不其然,戚無染剛一回去,就自己去領了罰,罰抄心經十遍已經算是給他留了面子。

    戚無染沒說什麼,可梁沉莫名覺得過意不去,磨磨蹭蹭地跟小公子回了芳菲院。小公子自己居住的軟閣面積不大,可是這兩層小樓也算是五臟俱全,精緻得如同畫裏的山水。

    梁沉跟了過去,戚無染也不氣惱,只是鋪開了紙又安安靜靜地磨墨。

    “小道長,你看,害你受累了,多讓人不好意思吶。要不,我替你寫?”

    “少來了。”戚無染扯了扯嘴角,“你替我寫,寫上半年能寫出來麼?你別在這兒不好意思了,快去慧真長老那裏去問問,看看唐漪的尋親陣法怎樣了。”

    梁沉眨眨眼睛,便把扇子收了起來,“小道長,你不覺得此事邪門麼?”

    “忘了親子,自然邪門。”

    “害,”梁沉揉了揉肩膀,“我指的不是表面上那個邪門---小道長,你沒怎麼下過山,對這些煙火也好,風塵也好,總歸是朦朦朧朧的。這麼說,我問你,這天下之大,從古到今,你可曾聽說過誰家母親徹底忘了自己的兒子的?”

    戚無染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梁沉一笑,“這等天上地下、從古到今都罕見的事情,小道長不多留幾個心眼麼?”

    戚無染又想了想,突然感覺梁沉說的極有道理,還沒等兩人商量出來什麼,那小戚澄急乎乎地跑來,“哥哥哥哥哥哥!出大事了!天呢!那個衰仔還真的是如櫻姑娘的兒子啊!”

    “…”

    原來,這尋親陣雖然只能看方位,可是在這種情形下,用起來倒也簡單。

    那如櫻姑娘的方位被少年報了出來,進陣之後,連續換了七次站位,一條條線都毫不意外地指向了那一個位置,毫無疑問,那如櫻姑娘的府邸中,定是住着他的生身母親。

    戚澄一見梁沉正陪着自家哥哥抄書,頓時又生氣了,“你是吸血蝙蝠麼?我哥哥被你連累,你怎麼還纏着他,你們很熟麼?”

    “我們自然很熟啊。”梁沉笑着又往小道長身上湊。那小公子也不愛生氣,只是把那人推開,梁沉不覺得沒趣,又開口,“過命的交情,能不熟麼?”

    “你!”戚澄只想跺腳,又怕那人再扔飛鏢,不料門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陸雪凝來了。

    那小公主爲人極爲敞亮,見到梁沉,也不拘束,“喂,梁少卿兄弟,我在齊州都聽說過你不光不結丹,連劍也不用,這其中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南洛上下,不會苛待你吧?”

    “…”

    梁沉無語,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其中有難言之隱,你還這麼直來直去地問出來,唯恐別人不知道這是難言之隱麼?

    小公子手中的筆一停,擡眸道,“你還真的未結丹?”

    “…”

    梁沉更無語了。

    陸雪凝雖心直口快,但卻也是個善解人意的,見梁沉不答話,也就算了,她從袖口中摸出一副小畫來展開,幾個少年定睛一看,都紛紛覺得怪異。

    怪異,這幅畫上的小孩,只能用怪異兩個字來形容。

    這幅畫上的孩童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扎着兩個沖天小角,眼圈黑得像是豪飲完鴆|酒的輕|生客,牙齒尖尖的,渾身上下只裹了個肚兜,活像一個走火入魔的哪吒。

    “我問過蘇念予,這畫裏的小孩,他們東海閣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陸雪凝挑了挑眉,“那你們呢,你們可曾見過?”

    戚澄和戚無染同時搖了搖頭。

    梁沉皺了皺眉頭,這畫裏的小孩,他隱隱約約似乎是在哪裏見過,卻又感覺從未見過。

    陸雪凝見他沒說話,卻也沒追問,只是言道,“那就煩請你們幾位爲自家長老提個醒了,這畫裏的小畜生是個難纏的東西,若是見了,請務必告知我,我們齊州王族必定重謝。”

    “姐姐,啊不,公主。”戚澄揉了揉腦殼,“這畫裏是人,還是妖物啊?”

    “你看着呢?”

    “我看着,像是會咬人的。”戚澄越看越詭異,“姐姐,這到底是什麼妖物啊?”

    陸雪凝笑笑,把畫又收了起來,“一個必須被我親手打死的小妖物。”

    那公主明明粉面含春,額間牡丹,說這話的時候也是脣中帶笑,卻讓戚澄覺得毛骨悚然。

    梁沉知道她是一個不輸男兒的厲害角色,卻也不見怪,只是那畫中小孩還是模模糊糊,一時半會兒恐怕想不起來。

    戚澄和陸雪凝離開後,小公子不依不饒地看向梁沉,“你爲何不願結丹?”

    “不想結。”梁沉又開了扇子,吊兒郎當地躺倒在地,“我不光不結丹,我還不願煉劍,並且經史古籍狗屁不通---怎麼,小道長嫌棄我不學無術麼?”

    “你!”小公子又紅了臉,“你分明知道,不是這樣。”

    “我自然知道。”梁沉回眸,“我說小道長,你那麼清貴,那麼舉世無雙,怎麼偏偏對我那麼好性子呢?你該不會…該不會打着南洛的什麼主意吧?”

    “少來!”戚無染臉更紅了,“洛瑤姑姑有恩於我,也有恩於我們整個湘靈,照顧你,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們湘靈欠洛瑤姑姑的一場交代,你不懂麼?”

    “…”

    梁沉真的不懂。

    戚無染見他發愣,便停下筆,搬出一隻古舊的雕花箱子來,梁沉靜靜地看着他翻找。終於,一副上了年月的長長畫卷,被他從箱子裏翻了出來。

    小道長把畫掛上了牆,舊時光裏的煙塵氣蔓延開來,畫卷被緩緩展開,一個女人的身影就那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梁沉面前。

    那個女人身形修長,一身端方莊嚴的廣袖鎏金袍,長髮被利落地束起,她的腰間掛着金鞘長劍,手裏握着扇子,少女的嬌憨感與大家族的威儀感在她面龐上很微妙地糅合在了一起。

    那脣間一抹笑,讓梁沉誤以爲是看到了自己。

    一行小字,乾脆地落了款。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那是二十年前的洛瑤。

    是戚無染的父親戚疏雨,親手畫的一幅相思。

    梁沉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清紅梅扇。

    命運真是神奇,這麼多年來,他記憶中的母親不過是一頭白髮,在破舊的殿堂裏心如死灰。哪怕是後來回了家族之後,他也從來沒有尋見過關於洛瑤的一幅畫像,怎麼就偏偏在湘靈小道長這裏,讓他跟年少得志的母親,遙遙重逢呢?

    “你如今這幅樣子,對不起她。”戚無染突然開口,“你午休後來找我,我帶你去鑄劍池,南洛若是不給你鑄劍,不教你結丹,我來,我幫你鑄劍,我助你結丹。”

    梁沉回眸,那小公子眼睛裏認認真真。

    他突然頹然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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