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靈山的鑄劍池與南洛大不相同。
同樣是鑄劍池，南洛起源於洛水之南，並時時標榜自家以華夏之母女媧爲尊，不管是設計家徽也好、家袍也好，鑄劍也好，都時時不忘自己“華夏正統”的面子。
南洛一族鑄劍池側環繞着十八個春秋鼎，鼎上還刻有山海神獸紋，栩栩如生，單看牌面，還以爲但凡鑄劍的子弟都能白日飛昇。
而湘靈山，則就顯得謙虛多了。
湘靈脩得是水系術法，連鑄劍池中的業火都是藍焰。
湘靈以神鳥鳳凰爲信奉，家族中的仙劍上處處可見鳥形圖騰，戚無染帶梁沉走近了鑄劍池，梁沉舉目四望，看那藍池兩側聳立着的兩隻巨大石像，一隻是鳳凰，一隻是神龍。
“爲何此處還有神龍像？”
“自古龍鳳一體。”小公子道，“自盤古開天以來，華夏族人但凡以龍爲尊者，必定也供奉鳳凰，龍鳳相合便是求得圓滿，要不怎會有龍鳳呈祥一說？”
“妙啊。”梁沉拍手道，“那龍鳳之後是什麼？”
“龍鳳之子，便是嘲風。”戚無染回眸看了看他，“神龍有九子，九子中，嘲風雖不是長子，但卻最爲尊貴。想來必是因爲他也是鳳凰之子。”
嘲風麼？
想來那傳說之中，神夜真君就是嘲風座下的神屬之一。梁沉沉吟片刻，神夜，看來自己真的很久未見神夜了，他已經轉世了四年，想必如今已經快要口齒伶俐了吧。
“梁公子，請吧？”
梁沉回神，這是戚無染第一次這麼正兒八經地稱呼他，他只是覺得有些意外。梁沉走上前去，看了看那鑄劍池中翻涌的藍焰，突然嘆了口氣。
“算了吧。”梁沉擺擺手，“我鑄不了劍的，別白費力氣了。”
“我不信。”戚無染倔強搖頭，“世人都知洛瑤姑姑有多少天資，你爲何要看輕自己？”
梁沉心裏沒底，還是不願意上前，乾脆直接坐到了臺階上。他習慣性地展開扇子，“小道長，別掙扎了，沒用的。”
“不！”戚無染斬釘截鐵地直接取了銀針，“南洛就算放棄你，那你也不該自棄。把手給我，你站到陣中心去，我來催動鑄劍池。”
“小道長!”梁沉把手收進袖子裏，幽幽地擡起眼睛，“你是覺得我也遷就你，所以才這麼直着來的吧？”
“你愛遷就誰遷就誰。”戚無染眉間微蹙，“燕州人人都知道你梁少卿不好惹，你當我沒聽說過麼？可是今日哪怕你記恨上我，我也要拼力幫你鑄劍，仙門子弟怎可無劍？再說了，世人笑話你就算了，若是順帶着還要替洛瑤姑姑惋惜，我便絕不同意。”
“不是吧？”梁沉嘴角勾了勾，“小道長，你老爹惦記我娘也就算了，你可別亂講話，這樣看着，還以爲你也有什麼非分之想呢。”
“你！”小公子又被他氣紅了臉，“快閉嘴吧你！把手給我！”
“哎好好好。”梁沉收拾不了他，只得乖乖把手送出去。
銀針刺破皮肉，引出一滴血來滴進鑄劍池，梁沉搖搖晃晃地摸進陣中央，卻不放心地回頭，“小道長，你聽我一句勸，若是過會兒感覺靈元反噬，你趕緊收手，有些事情，不可強來。”
“哎是是是。”梁沉站定，眼見戚無染有模有樣地拔出青霜，鑄劍這種活一般是上了年紀的長老才能接的下，可小道長或許仗着自己的青霜劍是曠世神武，仗着梁沉此刻壓根就沒有內丹，便冒冒失失地發動了陣法。
梁沉站在陣中央，看那青霜劍氣直衝九霄，一時間萬林肅穆，雲山蒼蒼。兩側的石像處似有龍鳳呈祥。梁沉穩住心神，只聽一個莊嚴的聲音從上到下、四面八方合圍而來。
“汝乃何人？”
“我乃，南洛梁沉。”
一問一答，乃是仙家禮數。
若是平常子弟鑄劍，那很快就會迎來劍靈下一個問題。只是梁沉不知是骨骼清奇還是怎地，十三歲第一次鑄劍時，就卡在這個問題上遲遲不得脫。
到了今日，那聲音裏混雜着驚濤駭浪，卻依舊不依不饒。
“汝乃何人？”
“南洛梁沉。”
“汝乃何人？”
“南洛梁沉！南洛梁沉！”
梁沉幾乎喊得竭斯底裏，“我乃梁沉！弟子乃南洛梁沉！”
天地間突然靜了一會兒。
“天上地下，何來此人？”
混沌之中，那聲音扔下這麼一句後便悄然隱去，戚無染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不由得心神一亂。這一亂頓時攪亂了靈流，鑄劍池內霎時間翻江倒海。梁沉心叫不好，忙撐開寶扇，戚無染這邊已經支撐不住，靈流瞬間反噬，青霜脫手，小道長直接吐了一口血。
陣法一下子散了。
下一刻，神龍怒吼，鳳凰振翅，鑄劍池內的藍色神焰一下子衝到了十幾米高，繼而化成了一個巨大的鳳凰形狀。那鳳凰一嘯，便是八尺烈焰直衝小公子而去，梁沉想都沒想，一個閃身結結實實地擋在了小公子身前，直直地將玉清紅梅扇衝在了身前，寶扇所到之處祭起一道虛虛的金光，霎時間藍焰分流，鳳凰頃刻間就被劈成了兩半。
戚無染看在眼裏，驚在心中，這傢伙不是沒有內丹麼？怎會有如此驚人的內力？
還未多想，藍焰又起，小公子提劍想破，卻被梁沉擋在身後。梁沉手臂一捲，扇風所到之處八卦成形，虛空之罩憑空而起，一下子將藍焰隔開。
梁沉眼看着那太極罩外翻涌的藍色火光，忽然心神一靜，脫口而出一聲，“還不退下！”
言靈？
戚無染心中驚異，這言靈不是隻對小鬼有用麼？
頃刻之間，風雲一靜。鑄劍池似乎被不可知之力堪堪壓住。
梁沉收起扇子，一把將小道長抱起，足尖點地直接跳出了陣外。戚無染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結結實實制住，雙腳離地時身軀一個不穩，他下意識抓緊了那少年的領口。
待兩人終於移至平地，後方突然傳來了山崩地裂的轟鳴聲。二人回頭一望，那池邊的龍鳳神像正慢慢崩塌、碎裂，滑進了鑄劍池的藍焰之中。
栩栩如生的龍首緩緩沉了下去。
至此，鑄劍池才安生了。
梁沉把那小公子放下，戚無染才堪堪回神，他受的內傷不重，服下丹藥後休養幾天就可無礙。只不過就在剛剛，無上威儀的家族寶地，就這麼化成了一片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