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問韓心遠,他這輩子有什麼東西是斷斷不能信的。
那必有兩樣:一樣是小時候阿孃講起來的睡前故事,另一樣,就是自己那衰到足以揮霍完整個人間的狗屎的運氣。
比如從小到大,孃親在講起“玉楓川”的種種恐怖傳說時,從來都沒提到過,寒潭谷竟然還有冰狼這種惡獸。
他終於明白那小金狗爲什麼煞有介事地給他這清心鎖了。
可是清心鎖只有一個,這眨眼之間,已經有七八條虎視眈眈的冰狼,合圍而上了。
韓心遠讀過各種獵奇古書,碰巧也就真的在書上見過冰狼這種惡獸。冰狼,狼如其名,這種惡獸並不是真狼,而是藉着寒氣與鬼氣,幻化出的一種妖獸。古書上說那種高山極寒之地中,那種荒蕪的連片的墓羣中,最容易生出冰狼來。
看來這玉楓川,真的陰森到一定地步了麼?
刺骨的寒風之下,單薄的少年人勉強握劍在手,此時月光盈盈,那寂寞許久的冰原惡獸們慢慢包圍而上。
那陰沉沉的嘶吼聲,那尖銳的獠牙,那綠油油的殺氣騰騰的眼睛。
那一刻,那個少年人反倒是出奇的冷靜,他慢慢摸出了那支清心鎖。這鎖與其說是鎖,倒不如說是一條閃着佛光的鏈子。這鏈子有一尺多長,韓心遠乾脆收了佩劍,在第一頭冰狼撲上來的那一刻,他心一橫,在自己面前直直地扯開了清心鎖。那條鎖鏈所在的地方憑空出現一個耀眼的金光結界,冰狼猝不及防,嗚嗚一聲呼嘯,被彈開三四米遠。
韓心遠見狀,突然間福至心靈,似舞長鞭一樣一揚那支閃着佛光的鎖鏈。果不其然,清心鎖所到之處,虎視眈眈的冰狼紛紛退散。
少年人已經對這條清心鎖的神力稍微有了些眉目。
清心鎖,這應該不是凡品,而是一種法器。那小金狗竟然如此大方麼?竟然將這種寶器說送人就送人麼?
韓心遠略微一□□,卻聽得背後呼呼一聲風響。他心知不好,卻來不及跑開,只得下意識俯身一躲,背後撕裂的疼痛感霎時間蔓延全身。小小的包袱被尖銳的狼爪瞬間撕碎,劇痛之下他一個不穩,竟然直直地從原本的小冰坡上滑了下去。
結結實實地摔到了淒寒刺骨的冰面上。
朦朦朧朧之間,他看到自己右肩的鮮血幾乎是奔涌而出,將衣服染紅了一大片,又奔流不止地滴到了冰封十八年的寒潭冰面上。
那一瞬間,寒冷、疼痛、孤獨、恐懼感結着伴奔襲而來。
他有些費力地擡起了頭,生性多疑的冰狼探着鬼魅一般的步子,慢慢靠近着。
怎麼辦…
他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近乎絕望般地提醒他,活着。
雙親的音容笑貌、東籬莊的溫暖與心安,那一刻,他突然後悔自己衝動之下,就來了玉楓川。
在他沒看到的地方,月光依舊如水,那鮮紅的血液滴到冰面上。似乎受某種不可知的力量驅使,慢慢形成了一個太極的圖案。
幾隻冰狼箭一般撲了上來。
那一瞬間,少年幾乎認命地閉上了雙眼。
忽然間,天風一動,冰湖之上金光一閃。韓心遠睜開雙眼,身下不知幾米厚的冰層突然間開始劇烈地顫動,越來越巨大的碎裂聲瞬間響徹整個山谷。少年不知所措,就那麼一瞬間,伴隨着一聲幾乎天崩地裂的巨響,冰面上的裂痕終於碎成了千萬塊。
七八條蓄勢待發的冰狼也被生生衝出十幾米遠。
怎麼回事…
金光散盡,一個緊閉着雙眼的男子的身影徐徐升起。
韓心遠覺得這一幕堪稱刻骨銘心。
那個男人看上去不過是二十餘歲的模樣,他相貌驚人,卻銀髮如瀑,面頰脖頸上血紋斑斑。一睜眼,雙眸卻翻涌着詭異的猩紅色。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天魔?
可下一刻,那近乎滲人的蒼白與猩紅色卻漸漸褪去。韓心遠不知道自己是產生了幻覺還是花了眼,那男子似乎轉眼間又回到了一頭青絲,分明不像什麼天魔,而是一副明明白白的凡人樣貌。
與此同時,整個寒潭谷開始迅速轉暖,此時揚州正逢炎炎七月,冰封十八年的極寒之地似乎轉瞬間接受了人間的季節。韓心遠忽然感到周圍豁然一暖,自寒潭向外似乎泛起了金色的漣漪,鬼哭聲斂、萬籟俱寂,原本死氣沉沉的玉楓川,好像正在慢慢醒來。
金光斂盡,那人慢慢落到地上。
一雙眼神中盛滿了古舊的滄桑。
廣袖鎏金袍、眼角流火紋,這莫非是…
那個傳說中的天魔之子,南洛梁沉。
那人落地後,周遭的冰狼突然如夢初醒一般紛紛朝他撲了上去。韓心遠費力開口,“小心!”
梁沉霍然回身,面色沉沉如水,只見他擡手之間,幾塊蝴蝶鏢直直飛了出去,三隻冰狼應聲倒地。
“天…”韓心遠忘了自己那慘不忍睹的傷口,“這人竟如此厲害啊…”
正思索之間,剩下的幾隻冰狼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梁沉慢慢環視了一下四周,那一刻,韓心遠突然覺得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少年見狀,扶着樹根緩緩爬起了身子。梁沉望向他,韓心遠被那眼神刺到有些發麻,趕緊開口道,“多謝英雄相救。”
梁沉置若罔聞,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韓心遠下意識望了望左右,確定那眼神真的是結結實實地扎到了自己了身上。
他想了想,慢慢後退了一步,卻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了肩膀上的劇痛,一低頭,發現自己淡金色的衣衫幾乎都被染紅了。
“…”
梁沉還是一言不發。
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韓心遠背靠紅楓,躲無可躲,只得勉強拱手,“晚輩不是有意驚擾…”
話音未落,那人已到近前,韓心遠還未反應過來,下頜卻被那人粗魯地擡了起來。
那手指幾乎冰涼刺骨。
少年心中一驚,下意識要躲,卻被那人牢牢制住。他的後背靠在凹凸不平的古樹上,周遭的紅葉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他咬了咬牙,撞進了那人沉沉如海的目光裏。
“你是何人。”
“我…”韓心遠挪開眼神,“晚輩韓心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