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他讓唐漪刺了自己一刀,然後順水推舟地廢了他的右臂,將他永遠地趕走了。
好讓他再也別來打擾那個可憐的如櫻姑娘。
他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小道長究竟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對他來說依舊一片空白。如今竟然能借着這個白熒的眼睛,窺測一二麼?
小白熒盤旋着,停在了一片溼潤的葉子上。
梁沉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在微微發抖。
那個少年時代的自己,此刻真的醉得不清…小公子的眼神讓人不忍細看,他已經記不清楚當時自己在想什麼,只見那少年一用力…那小道長便被他緊緊地鎖進了懷裏…
戚無染他…都沒有掙扎一分一毫麼?
時光早已蜿蜒了太久太久,他早已忘記當年第一次感受彼此的呼吸時,究竟是一份怎樣的悸動。
那個小公子的神情微微一顫,繼而緩緩伸手,也抱住了他。
梁沉無聲旁觀,只覺得驚心動魄。
他眼看着戚無染似乎是鬆了力氣,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頭上。
原來自從那個時候,那小道長就已經…心甘情願地將身心交給自己了麼?
暮色一點一點地吞沒了整個湘靈。
那個時候的梁少卿真的醉了酒,百感交集下又想起了母親。
他的眼角微微有些溼紅,他在微微地顫抖。
“我…我還是有些想她…”那個少年人一開口便是滿身落寞,“我…我想她啊…”
“我是天魔之子、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被關進那陰森森的落月宮裏去…”
“小道長…你說…如果當年光牢未破、我一生一世都被困在那裏…是不是也能陪她一生一世,是不是也能給她好好養老送終了…”
“小道長…”他的眼尾燒紅,整個人手上的力度卻越來越大,“我…你說,她爲何一聲不響就要離我而去?是不是真的…厭煩了我…還是她從來,就恨我…”
“少卿!”戚無染突然擡頭,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裏。
“別這樣說。”那小道長的聲音幾乎在發抖,“求你了…別這樣說,也別這樣想…洛瑤姑姑這一生千瘡百孔…她尋死,反倒自由了…少卿…你…你放過自己,好不好?”
被困在小白熒的視野裏,那個二十二年後的梁沉旁觀着這一切,幾乎要難以自抑。那樹下的少年梁少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公子,突然之間不知道被什麼迷了心竅,一低頭便吻了下去。
“…”
那個吻幾乎是如猛獸般饕餮、昏天黑地。夢裏的梁沉頭痛欲裂,這就是他當年忘記的那場…所謂酒瘋麼?
他看到自己滿目猩紅、幾乎是失了所有的神智。可憐的戚無染起先還微微反抗了一下,到最後幾乎是認命地任他扣住了自己的後腦。榕樹下的動靜越來越大,梁沉低聲喘|息着,開始撕扯對方的衣袍。
對方的動作一僵,驟然推開了他。
“戚無染…”少年人在重重地喘息,他晃了晃腦袋,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小道長…對,你是小道長…”梁沉昏昏沉沉地一起身,卻頭昏腦漲地跌回了原處,“我…你…哎…神夜說了,殊途之人不可強求…我們終將殊途…是不是…”
戚無染幾乎是傻在了原地,他像是做錯了什麼的孩子一樣,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起來。
“少卿…我不是…我沒說…”
“你走啊!”那少年人卻突然間爆|發般地吼了出來,“你走!你們都走!都不必理我——我就是萬惡之源、天魔之子…我…我活該被你們嫌惡!”
越來越多的白熒慢慢地漫了上來。
戚無染的眼角已經漸漸潮紅了,他一動未動,咬了咬下脣,緩緩垂落了眼眸。
二十二年後的梁沉,幾乎是心如刀絞。
原來他當年…從一開始,就那麼混|蛋麼?
事到如今,他幾乎忘了自己螢火入夢是爲了捕捉當年神夜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幾乎陷進了那滔天的思念裏。
湘靈山那個夏天,爲何那麼短暫,如果再讓他選,他恨不得如此便過完一生…也算是得償所願。
後來的後來,又走過了波波折折,兩個人之間終於打破了那最後一層結界,成全了所謂繾綣。
兩人賴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多了起來。夏日的薰風徐徐略過芳菲院的小樓。夜晚的湘靈山沉沉入夢,梁沉興致勃勃地翻看禁|書,那小道長臉紅得堪比柿子,卻還是會偷偷掃上幾眼。梁沉索性扔了書本,專心致志地去逗弄那個小人兒。有的時候戚無染白日累了些,陪他溫書溫久了,還會靠在他身上,微微合上雙眼打個短暫的盹兒。
原來人生總是那麼後知後覺。
原來所謂年少無知,不單單是指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二十二年後,梁沉終於明白,原來那一刻,他已經擁有整個世界了。
可惜十六歲的他,從何處去懂?
又過了許久許久…終於有一天,少年時的梁少卿似乎發現了自己,將那隻小小的白熒捉住了,藏進了荷包裏。
淡藍色的底,緋色的海棠…小公子當年親手送他的荷包,哪裏去了?
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所有的記憶瞬間被這漫長的囚禁所掐斷了,那一刻,梁沉終於開始痛恨當年的自己。
後來的後來,不知過了多久。錦囊開了,天光忽然一明,一個四五歲孩童的朦朧的眼睛,出現在了面前。
二十二年前,少年的梁少卿,夢裏的神夜,終於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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