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登聞

    唐顯慶五年(公元660年)八月,有遭受冤屈的人懷鼓於朝堂申訴。

    唐高宗李治遂下令,東都紫微宮城應天門外置登聞鼓,西京亦然。並規定:“有人撾登聞鼓,……主司即須爲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看起來很美好,給了蒙受天大冤屈的老百姓一個鳴冤訴苦的機會。但,也只是看起來很美好而已。

    別的不說,單說這登聞鼓設在皇城之內,尋常百姓能不能進得去都是個問題,又如何有機會敲響那面大鼓?

    但,登聞鼓既然已經響起,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即所謂的三法司)就得派出副手,甚至是主官來應對。

    畢竟,登聞鼓可不會隨隨便便響的,說不定是個大案要案——那簡直是一定的,那咱揚名立萬的機會豈不就來了嗎?

    於是,大家都像是見到了獵物的鷹犬一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只是,當見到擊鼓鳴冤的那個苦主後,大家火熱的心,一下子就變得拔涼拔涼的。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呀?

    形容猥瑣,眼神飄忽,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家子!

    就這樣的貨色,會有什麼天大的冤情?

    莫不是跟哪個潑皮鬥毆輸了,又灌了幾杯貓尿就來這裏尋釁吧?

    就在衆人琢磨着,要不要招來宮衛給這個刁民幾板子,讓他知道登聞鼓不是隨便能敲的時候,那潑皮就說道:“草民來俊臣,要告御狀!草民……草民要告太后!”

    我滴個神吶!

    你說你要告太后,你咋不上天呢?

    哦不,你這潑皮,你已經要上天了!

    衆人心思複雜,背也彎了,眼神也飄忽了,形容也一下子猥瑣起來,跟來俊臣一個熊樣了。

    “張侍郎,刑部掌天下刑法及徒隸句覆、關禁之政令,且閣下位列從三品,爲我輩之中最高者,這案子交由刑部主審如何?”官職最低的大理寺少卿最先發言,率先甩鍋。

    以往還爲官職小低人一頭而介懷,而今看來,小也有小的好處嘛。

    “是啊是啊,竇少卿言之有理啊!且閣下位列從三品,爲我輩之中最高者,這案子交由刑部主審如何?”御史中丞也加入了甩鍋的隊伍。

    “放屁!”

    見大理寺少卿和御史中丞都開始往後縮,刑部侍郎不由爆了粗口:“老夫還沒活夠呢?你們想讓老夫一個人擔這天大的干係,不可能!要審一起審!”

    一起審?

    你這不是要一起審,是要一起死啊!

    三位大佬面面相覷,發起了愁。

    如果任由這個刁民狀告天后,不管有沒有證據,大家的結果都和這來俊臣一樣,死!

    除了死,絕不可能有其他結果!

    而今大唐,誰能審判天后,誰敢審判天后?

    最後,還是刑部侍郎老辣,很是親切地走到來俊臣身邊,溫柔地問道:“這位小哥,可是宿醉未醒啊?囊中是否有些羞澀?來來來,老夫這裏還有些散碎銀子,你且拿去花用如何?”

    來俊臣大義凜然,滿臉悲憤地說道:“草民受人暗害,哪有心情飲酒?這位青天大老爺,您一定要給草民做主啊!”

    好吧,你既然非要死,就別怪老夫不救你了!

    刑部侍郎一甩手,敗退了!

    大理寺少卿出馬:“本官看你狀似癲狂,是否曾患有腦疾?如果患有腦疾,本官和太醫院正有些交情,讓他給你醫治如何?”

    來俊臣要瘋了,這都是什麼人啊?

    一個說我醉酒,一個乾脆說我瘋了。你才瘋了,你全家都瘋了!

    少卿搖搖頭,似乎對來俊臣的諱疾忌醫很是不理解。

    好好一個人,爲什麼要發失心瘋來自尋死路呢?

    壓力,都來到了御史中丞這邊。

    御史臺的官員嘛,乾的就是打嘴炮的事兒,所以解決的方法也頗有些直指人心:“說,你是受何人指使,敢做出這等大不敬的事情來的?”

    當然,這位中丞也不是個愣頭青。他一指刑部侍郎:“看見了嘛,那是刑部的堂官。你若是實話實話還則罷了,否則,定然讓你受盡刑部七十二般刑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刑部侍郎一撇嘴:我謝謝你個狗入的,替我刑部做宣傳了。

    來俊臣就等着這句呢,立刻叩頭如搗蒜,苦苦哀求道:“各位父母官,小的若非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如何敢敲這登聞鼓?

    “昨夜,我和幾個朋友小聚,那薛懷義和李餘就意圖無故殺害草民,被草民僥倖逃脫了。但沒想到啊,他們居然請動內衛來抓捕我的家人。要不是小的留了個心眼兒,現在只怕已經是刀下亡魂了啊!

    “各位青天大老爺,可憐我的家人,就這麼被害了啊!”

    看這傢伙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作僞,三個大佬又猶豫了。

    薛懷義,大家當然知道,是那個誰嘛。李餘大家也知道,聽說最近很是受太后寵愛。再加上還有內衛的手筆,所以,嗯,所以……

    三個人所以了半天,誰也不敢把那句結論說出來。

    正吭吭哧哧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一張粉臉湊了進來:“喲,三位在這裏嘀嘀咕咕什麼呢?能不能讓咱家也聽一聽呀?”

    宮裏面敢自稱“咱家”的,還跟大佬們說話如此隨意,除了天后身邊的姬無斷,那就是陛下新任的大內總管姬無舍了。

    哦,現在人家闊了,已經被陛下賜名“李精忠”了。

    三人急忙拱手:“見過李公公。”

    “喲,三位真是太客氣了呀!咱家不過是陛下身邊的一條狗,哪裏敢當呢?”

    說是不敢當,但李精忠還是很不客氣地尋了把椅子坐下,翹着優雅的蘭花指問道:“陛下向來愛民如子,聽聞這邊鼓聲響起,就立馬讓咱家來看看。三位,你們誰給說說?”

    這時候,職場老鳥和生瓜蛋子的最大區別就顯現出來了。

    大家一起打了個哈哈,讓差役送來茶水,吸溜吸溜起那平日連看都不看一眼的茶水。

    說?

    說什麼?

    狀告太后的人,居然引來了皇帝身邊的狗,你要說這裏面沒貓膩,誰信?

    神仙打架,我等凡人,還是躲開一點好!

    來俊臣也是有些見識的,最起碼他能看出來,這四個人裏面就屬李精忠說話好使。立刻膝行到李精忠身前,鼻涕一把淚一把:“大人啊,我冤啊……”

    聽完來俊臣的哭訴,李精忠心疼的連蘭花指都顧不上擺了:“好孩子,你真的好冤啊!”

    呸!

    不要臉!

    你個沒有那啥的玩意兒,就這就當了人家父母了?

    三位新皈依的高僧,全部入定,心中默唸儒家祖訓,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他,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精忠也沒指望這幫廢物,擦拭了一下並不存在的眼淚,哀聲道:“好孩子,切莫悲傷!你的冤屈,自有聖人爲你做主!”

    聖人者,不是孔子孟子老子,而是皇帝的代稱。

    所以,李精忠這麼說,是紅果果的要把案子往天大了捅啊?

    只是,這裏面還需要三法司提供點手續,走個流程。

    李精忠回眸一笑:“三位,也隨咱家面見聖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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