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揚州。

    如火如荼幹事業的英國公徐世績,正在看着一份邸報,還讚歎不停:“嘖嘖,我的腦袋值一個同平章事,你們誰想要呀?”

    榜上有名的唐之奇哈哈大笑:“公爺看不起誰呢?我們的腦袋雖不值錢,卻也是個五品官了,不低了。”

    魏思溫感慨道:“宦海沉浮多年,今天才知道自己這麼值錢。五品官,唉……”

    就這幫子二手者聯盟,除了徐敬業,就沒有一個能當到五品的料。人生的境遇如此難料,怎能不認人唏噓感慨呢?

    薛仲璋打趣道:“如果我們自己把自己的腦袋送過去,不知道武媚那個賤婦該怎麼辦?殺了我薛仲璋,再給我一個五品官?哈哈哈哈……”

    衆人也跟着一起哈哈,新成立的大都督府中,瀰漫着快活的空氣。

    笑夠了,徐世績才肅然說道:“五品官算什麼,我們的目標從來都不止於此!相信我,只要能打敗武媚,將那賤婦趕下臺,匡扶我大唐社稷,封侯拜相,也是尋常!”

    “謹遵大都督號令!打敗武媚,匡扶大唐!”衆人起身肅立,口號震天響。

    大唐自然是要匡扶的,否則我們造反,咳咳,舉義是爲了什麼?

    但具體該怎麼個匡扶法,又有了分歧。

    魏思溫以爲,既然咱們是要匡扶大唐,讓武媚將皇位還給李顯,那就溯河而上,沿着大運河往北,水陸並進,直搗洛陽!

    到時候,北方那幾個早就對武媚不滿的州府,什麼亳州、宋州、汴州、鄭州,一定會聞風而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到時候,咱們的事業,不就成了嗎?

    但本羣聊唯一在職的官員薛仲璋,卻不這麼認爲。

    他覺得,做人不能太單純,說出來的話不一定都要做到。

    說匡扶大唐就匡扶大唐了?

    萬一李顯復位,想不起咱們這些功臣了,大家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所以,往南,佔據金陵,纔是上策!

    “爲什麼是金陵?”李敬業很是不解。

    薛仲璋神祕兮兮地說道:“因爲,金陵有王氣!”

    王氣?

    李敬業眼中精光閃過,隨即哈哈一笑:“王氣一說虛無縹緲,做不得真。前朝以金陵爲國都者,哪一個國運昌隆了?當不得真呀!”

    薛仲璋笑了笑,繼續說道:“拋開王氣不談,單論地勢,金陵也是個好地方。北有長江天險,南扼江南膏腴之地。實在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寶地啊!”

    李敬業點點頭,開始考慮利弊。

    誰心裏沒有個不能說的夢想呢?

    今時今日,數十萬雄兵在手,那個夢想是不是有機會實現了呢?

    江南富庶,米糧賦稅幾乎佔天下半數。只要牢牢控制住常州、潤州兩地,再扼守揚州、金陵,河運不通,北方必然會遭受重創。

    到時候,江南的產業盡歸我,咳咳,皇帝李顯所有,而北方連口喫的都夠嗆,天下必然歸心,大事可成矣!

    想到這裏,李敬業再看薛仲璋,簡直就是興漢之蕭何、張良,看猶在苦諫的魏思溫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二貨了。

    你聽聽魏思溫在說什麼?

    居然說什麼“金陵是死地”,說什麼“自造巢穴,恐爲天下人所笑所疑”了。

    天下人想什麼,跟我徐敬業有什麼關係?

    自古以來就是成王敗寇,只要我能勝利,那就是正義的化身,到時候誰敢說我是亂臣賊子?

    打定主意的徐敬業,也不管魏思溫那隻蚊子嗡嗡嗡了,徑直說道:“諸將聽令!我意,左長史唐之奇守揚州,本都督自領兵八萬,諸將隨我攻打潤州!”

    魏思溫立刻說道:“不可!合則強,分則弱,揚州還未鞏固,此時分兵絕非上策!”

    上策不上策的,不是你個心向朝廷的叛徒可以判斷的!

    徐敬業冷冷一揮手:“我說,我意!懂?”

    出了大都督府,魏思溫對薛仲璋抱怨不已:“你爲什麼要慫恿大都督南下,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薛仲璋哈哈大笑:“魏兄,你還真是個實誠人啊!如今大都督氣勢已成,威勢漸隆,魏兄也該早日爲自己打算了。”

    “你……你們……唉!”

    魏思溫無語,而又無奈。

    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如今不反也反了,哪裏還有退路?

    唯有一條道走到黑,唯死而已了!

    “哈哈……魏兄切莫如此悲觀!方今天下苦武媚久矣,只要咱們運作得當,劃江而治應該不難。”

    “難啊,難啊!”魏思溫搖着頭,慢慢走遠了。

    “蠢貨!”

    薛仲璋啐了一口,見左右無人,低聲對僕人說道:“上報星主,井木犴(àn)已成功實施計劃,等待下一步指示。”

    那僕人應道:“是。此時兵荒馬亂,請尊者萬事小心!”

    薛仲璋眼中露出狂熱:“爲了星主的大計,粉身碎骨,我亦在所不惜!星主萬壽!”

    僕人也跟着喊了句:“星主萬壽!”轉身消失在人海中。

    …………

    打仗,是個慢活兒,因爲召集人馬、準備糧草輜重都需要大量時間。

    好不容易等東西、人員準備齊全了,就那一天十幾二十裏的行軍速度,真正開到前線接敵,又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了。

    打仗,其實又是個快活兒。

    雙方人馬一亮,我有十萬,你只有三萬,不用打,基本上就已經確定我贏了。

    別說什麼那些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例,之所以著名,就是因爲那樣的事情太少,才值得大書特書,大吹特吹。

    將領的指揮藝術,天時地利的運用,還有那不可或缺甚至是至關重要的運氣,都是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關鍵。

    而潤州刺史李思文,這三樣東西,他是一樣都沒有。

    論作戰能力和經驗,徐敬業精於騎射,且有平定南蠻叛亂的經歷,而李思文是個徹底的文官;比人頭,徐敬業有八萬,他只有潤州守軍一萬多;論天時地利,就潤州那低矮的城牆,一覽無餘的地形,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利用。

    這個局,怎麼看都是個死局。

    有屬官笑道:“您不是那徐敬業的叔父嘛,只消一封家書,定可讓他回心轉意、懸崖勒馬!”

    李思文怒了:“我不管你是誰家的密探,但我是我,徐敬業是徐敬業,我們沒有一點關係!那賊子如果不來還則罷了,如果來,那就是不死不休!傳我號令,即日起關閉城門,堅壁清野,與叛賊決死到底!”

    李思文看向揚州方向,心中暗恨:

    徐敬業呀徐敬業,我真的很想說謝謝你八輩祖宗呀!因爲有你,全族人只怕要埋好幾塊地了吧!

    我知道此戰必敗,我也一定會死,但我希望能用我的命,給我們徐家能留下一份香火!

    而你,徐敬業,我在地獄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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