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對每一個趕路人都一視同仁的不友好。

    販夫走卒爲了生計,只能忍受着。實在受不了了,就咒罵一聲老天爺,躲到偶爾遇見的陰涼處小憩一會兒,就繼續趕路。

    沒辦法,生活所迫啊!

    咱們這些窮苦人什麼時候才能像那些官老爺們一樣,輕輕搖着扇子、喝着冰涼的井水呢?

    其實,官老爺們的日子,也不一定好過,比如也快熱成熱狗的宋之問等人。

    “這該死的賊老天!”往嘴裏灌了一大口涼水的宋之問,恨恨地罵了一聲。

    沈佺期搖搖頭,並不陪着一起罵。

    禍從口出啊!

    如果不是多嘴附和宋之問,說不定就不用走這一遭了吧?

    閻朝隱精神頭最好,走到仍然屹立在一旁看管他們的士卒身邊,摸摸他們身上的鐵甲,拍拍他們的佩刀,還很貼心地說道:“你們穿的那麼整齊,不熱嗎?”

    “熱。但現在已經進了河東道,常有響馬、流寇出沒,末將等不敢懈怠!”

    帶隊的校尉統一回復,滴水不漏。

    “喲呵!有響馬?”

    一聽說有嘯聚山林的響馬,幾個弱雞文人都來了精神。

    想當年,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煌煌大隋頃刻間分崩離析,這纔有了大唐江山。

    而爲大唐那些功勳卓著的開國元老裏,就有不少響馬出身的。秦瓊、程知節、牛俊達,這可都是從瓦崗寨出來的好漢啊!

    “你們說的那種好漢,末將沒見過。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剪徑蟊賊,倒是見過不少。有機會,帶你們去看看吧!”

    旁邊有軍卒說道:“程校尉,要不咱們像以前一樣,幹他幾票?”

    那校尉豹眼一瞪:“胡老三,你他孃的還真沒姓錯!咱們那叫除暴安良、爲民除害,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黑喫黑了。你這麼說,豈不讓幾位參謀笑話嗎?”

    宋之問等人的差事下來了,參謀軍事,簡稱參謀。

    職權不明,品級不明,也就沒人真把他們當回事兒,他們自己也沒把自己當根蔥。

    但那個狗屁的程校尉,不過一個軍頭而已,就敢這麼嘲諷他們,還是讓他們的心裏不舒服。可再不舒服也得忍着,因爲自己這羣人就特麼的跟被押解的犯人無異。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山賊也是。

    既然打定主意要黑……除暴安良了,這支隊伍的行走路線就開始詭異起來。

    通衢大道不走,人煙稠密處不去,專挑荒山野嶺、幽澗密林。挑的時機也很好,都是日暮時分最適合居家旅行、殺人滅口的好時間。

    夜路走多了不一定會遇上鬼,倒是有很大機會遇見強盜。

    終於,在一個花好月圓的日子裏,一聲呼嘯,跳出來一羣穿的破破爛爛的強盜。

    爲首者手持一把朴刀,對着這羣肥羊大笑不止:“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閻朝隱笑吟吟地打斷了他的出場白:“規矩我們懂,不就是要錢嗎?那個誰,把咱們的財物交出來,免得這位大王害了我等性命。”

    這麼配合嗎?

    你這麼配合,我都不好意思不搶你了啊!

    就這樣,這位山大王遭遇了生平最詭異的一次搶劫。

    對方不僅很主動地卸下箱籠,還一一的拿出來展示。

    這一件是太后和監國的旨意,不能給你;這一堆是我們幾個的官憑印信,給你你也用不上;您別急呀,這一件好,軍中制式弩箭,五十步之內可貫穿鐵甲,絕對適合大王使用;這一堆就更厲害了,八牛弩聽說過嗎,兩百步之內無可爭鋒,大王將來要是想攻打個城池、謀害個太后啥的,就能派上大用場了……

    還沒等閻朝隱把裝備展示完,大王和小王們就都跪下了。

    我的個老天爺喲,這特麼都是些什麼人吶?

    我們不過是爲了養家餬口才做了這沒本錢的買賣,平時掙個仨瓜倆棗對付一頓就行了,可沒敢想造反啊!

    就這一堆東西,但凡動了任何一樣,那就是殺官造反!

    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還攻打城池、謀害太后?

    前兩天抓住一個趕路的書生,我都沒敢殺,生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貴人,你還讓我去造反?

    其實,這位大王也不是那麼脆弱,閻朝隱也沒有什麼王八之氣讓人一見就納頭便拜,實在是那些假裝是護衛的傢伙們,已經扯掉了身上的外衣,露出了裏面的鐵甲。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是搶到軍隊頭上了啊!

    天下讀書人是一家,起碼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是,那就勞煩這位“善良”的山大王帶路,請那位書生出來一敘吧。

    “這天下真特麼小!”

    人帶出來了,宋之問等人立刻想到了這句話。

    原因無他,那書生居然是個熟人,楊炯,楊令明。

    而且,看樣子這位大王確實沒撒謊,楊炯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除了神情有些憔悴,一根毛都沒少。

    宋之問笑道:“聽說令明兄認了監國爲師,如何也到了這荒野之地?這是,失寵了?真是世事無常啊。”

    沈佺期搖搖頭:“延清兄切勿戲言,令明兄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小人。今日到此,大概是來遊玩的罷。”

    荒山野嶺的,耶耶來遊玩個你妹啊!

    楊炯翻翻白眼,耐着性子解釋道:“監國心胸廣闊、高瞻遠矚,選派各位高才到河東遊宦,楊某不才,願附驥尾而不可得。故此,私自跑了出來,不想深陷賊窟而不能逃脫。幸賴各位相救,楊某感激不盡,請受楊某一拜。”

    說完,楊炯對着那校尉和兵卒們施了一禮,執禮甚恭。

    能得到名滿天下的大才子的禮遇,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囫圇的士兵們很是有點受寵若驚了,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那程姓校尉說的更徹底了:“除暴安民、抵禦外敵,是我等的職責所在,當不得先生的謝。先生大才,還是不要輕易涉險的好。”

    楊炯大笑:“若無將士們浴血奮戰,何來國內的歌舞昇平?又何來我這隻會舞文弄墨的所謂大才?都似我這般,一兩個賊子就可以生擒,我大唐只怕也興盛不起來啊!”

    宋之問等人匝吧了一下嘴,竟然覺得楊炯說的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跟強盜們談聖人經義、詩詞歌賦,確實沒有擺明了刀槍來得痛快。所以,大唐如今的繁榮昌盛,他們大概是有一些功勞的。

    但想讓我們感謝這些粗鄙的武夫,是萬萬不能的。

    大不了,以後不給他們臉色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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