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實非常善變。

    我們總是會隨着生活環境的改變而做出相應的變化,並沾沾自喜,以爲自己已經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已經和以前是自己說拜拜了。

    而那些不善於順勢而爲的人,就成了我們眼中的傻子、呆子。

    現在的薛訥,就是別人眼中的呆子,一個不知道變通、不知道改變,甚至不知道如何打仗的呆子。

    狄仁傑不過是一個文官,雖然名義上有監管軍事的職權,但真正的決定權還是在主將手裏。只要主將薛訥不謀反不叛變,不因爲其他意外情況而不能繼續指揮,河東道所有軍民都得聽他的調度。

    而現在呢,狄仁傑說每日行軍不能超過一百里,薛訥照辦了。嚴令軍隊每日只行進百里,不多不少。

    狄仁傑說,應該結硬寨打呆仗,避免被突厥人以遊騎兵各個擊破,薛訥又照辦了。大軍集結在一起,不貪功,不冒進,像一隻巨大的刺蝟,緩緩地往前滾動。

    咱也不說漢朝的衛霍本朝的李靖,估計你薛訥也不是當軍神的那塊料。單說你薛訥的老爹薛仁貴,打的那些仗哪一次是靠當刺蝟把別人給扎死的?

    大丈夫征戰沙場,就該浴血奮戰,就該馬革裹屍,就該痛痛快快地跟敵人幹一場。而不是任由敵人叫囂東西、隳突南北,襲擾、謾罵不斷。

    我們大唐打仗,什麼時候這麼窩囊了?

    跟他孃的幹啊!

    怕他個球啊!

    你要是實在怕死,讓耶耶出去跟骨篤祿幹,耶耶不怕死!

    請戰的意見遞進帥帳,如石沉大海;請戰的將領找到薛訥,也被奪職看押。不論是誰跟薛訥說要打仗,薛訥就只有兩個字回答:“不行。”

    這是要幹什麼?

    要知道數萬大軍出征,每天的人喫馬嚼就是一個天文數字,轉運官已經撤換好幾個了,河東道一道的賦稅錢糧也根本支撐不起一場大的戰役,戶部尚書已經準備把自己家妻妾賣了換錢了,連狗大戶武氏兄弟,都被課以重稅來支撐這場看似毫無進展的戰爭了。

    掏錢可以,但你得讓我們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於是,說賣終於還是沒賣妻妾的戶部尚書帶頭,掀起了一波彈劾薛訥的風潮。

    有說薛訥畏敵不前的,有說薛訥尸位素餐的,有說薛訥挾寇自重的,還有人說薛訥圖謀不軌的。

    罪名是什麼不重要,但你不能再讓我們又掏錢又受累,至於你們是不是流血又流淚的,跟我們無關。

    但這一次,李餘展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強硬。一份份的奏摺遞到宮中,全部留中不發,連個批覆都沒有。據某位大佬的二姨夫小姑子在宮裏當侍衛的表弟說,對那些奏摺,殿下只說了一句話:“我不做趙構!”

    趙構是誰?

    很有名嗎?

    跟我們大唐有什麼關係嗎?

    此時,薛訥也在問這個問題:“趙構是誰?前朝並無此人吧?”

    能被監國當成個人說的,一定是個大人物吧,可爲什麼沒人聽說過呢?

    狄仁傑笑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大概相當於東晉時期的某位司馬氏吧。殿下曾跟老夫說過這個故事,一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爲了媾和而逼迫前方將領放棄大好局面,最終被滅亡的故事。殿下讓我將這話轉告將軍,就是爲了讓將軍放心,也是激勵。”

    薛訥看看狄仁傑,不是很明白。

    “殿下曾說,我大唐短期的威脅來自漠北,中期的威脅來自內部,長遠的威脅來自海上。要想長久解決這些威脅,非數代人努力且細心維護而不可得。所以,找到一個長治久安的法子,能夠比較穩妥地解決掉這些遊牧民族並讓他們與我華族真正融洽相處,最終合而爲一的重任就落到將軍身上了。”

    別看薛訥拙於言辭,但這種人屬於內秀,心裏明白得很。

    事關家國社稷,這份榮耀和責任不是他一個臣子能承擔的,也不該他來承擔。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他想承擔,也不知道該怎麼操作。

    縱觀華夏曆史,簡直就是一部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相愛相殺的狗血連續劇。

    宗周毀於犬戎,秦漢疲於匈奴,兩晉時期更是出現了五胡亂華的慘劇。就算是在李餘“虛構”的故事中,該朝代也是亡於北方蠻族的入侵。

    遼闊而貧瘠的北方,催生了一代又一代的騎在馬背上的民族。爲了和惡劣的自然環境相抗衡,爲了爭奪那有限的生產資料,他們幾乎是在戰鬥中出生,在戰鬥中成長,在戰鬥中死去。

    這一切,都造就了他們精湛的騎術、尚武的精神和強健的體魄。

    當這些蠻族因爲天災,因爲人禍,或者就是單純地覬覦中原的富庶而南下入侵的時候,習慣了使喚鋤頭和鐮刀的中原人的災難就來了。

    秦始皇的做法是築長城,漢武帝的做法是派名將,司馬氏的做法是撒丫子跑。本朝初期的做法是設立都護府,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開明的態度對待那些願意修好的蠻族。

    但,現在看,效果並不是太好。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兵多將廣、武德昌盛時,他們或自願或被迫屈從於大唐的統治之下。一旦國勢衰微,他們就一定會再次反叛。

    蠻夷,就是蠻夷啊!

    狄仁傑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蠻夷,不過是尚未沐浴到我大唐榮光的一羣可憐人罷了。只要我們臨之以威,撫之以恩,教之以文。最多也就三代人,誰還記得有蠻族的存在?”

    “如果他們不願意呢?”

    傳聞中被奪職看押的某將領問道,還沒有等到別人的回答,自己就先笑了:“那就需要我們這些殺才動刀子了,是吧?”

    狄仁傑起身肅立,長身施禮:“監國有言,此戰,他只指出方向,具體操作還要仰仗各位了!”

    帥帳中,衆人一起還禮:“敢不效命!”

    軍機大事,自然不會傳的人盡皆知,所以從外面看起來,一切似乎沒什麼變化。

    大軍還是那個模樣,慢慢悠悠穩穩當當,不弄險,不分兵。

    要說有變化,也不過是經過燕然都護府的時候,召集了鐵勒各部的部衆當扈從軍,打打雜,修修路,運送點軍需而已。

    就那些戰五渣,我大突厥隨時能像摁死一隻螞蟻一樣摁死他們,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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