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啊!”

    做爲骨篤祿的頭號謀主,阿史德元珍很高興薛訥終於做出了改變。

    爲什麼他們大突厥能夠打到朔州,還不是九姓鐵勒之間同氣連枝,悄麼聲地放水的原因嘛!

    薛訥如果一直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就突厥那些輕騎兵,那些骨箭和破銅爛鐵,根本就沒有機會打贏唐軍。

    當然了,唐軍也追不上他們,更不可能消滅他們。

    所以,大家都只好打一場平平無奇沒輸沒贏的戰爭了嗎?

    不,絕不。

    唐軍的長處在於兵甲犀利,短處在於騎兵不多,騎術跟突厥騎兵也相差甚多。所以一開始阿史德元珍就制定了襲擾誘敵,各個擊破的法子。

    奈何唐軍主帥雖然年輕,卻毫無年輕人的衝勁和熱情,面對我大突厥的各種挑逗居然無動於衷。

    這特麼還是個爺們兒嗎?

    是爺們兒就該勇敢地幹啊?縮成一團算什麼英雄好漢?

    你不勇敢一點,我怎麼找機會削弱你打敗你?

    只可惜,哪怕已經探明唐軍主帥是大名鼎鼎的薛仁貴的兒子薛訥,哪怕是已經指名道姓罵薛仁貴八輩祖宗了,對方還是穩如老狗。

    敵人如此消極怠工,沒招啊!

    好在,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就在阿史德元珍一籌莫展之際,轉機來了。

    薛訥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徵召九姓鐵勒裏面的霫族做輔兵了。

    霫族東臨靺鞨,南接唐國,西鄰我大突厥,真真是夾縫中求生存、棍棒下討生活的牆頭草。

    唐人以爲他們好用,大家也都這麼覺得。

    所以,如果我們讓霫族人行個方便,派出我族的勇士去替他們服這個勞役,他們一定不會不同意吧?

    果然,助人爲樂的事情不僅幫助者非常開心,受幫助的人更開心。

    霫族首領白牙八臘不僅非常感激可汗的仗義相助,還很貼心地讓我大突厥的勇士換上霫族服飾,以免被人看出了端倪。

    骨篤祿有些擔心,像霫族這種草原上的草隨風擺的部族,可靠嗎?

    今天他們能背叛唐人,明天就能把我們給賣了。靠這樣的人,簡直就是把自己的腦袋送給野狼啊!

    阿史德元珍笑道:“可汗還記得,當年薛仁貴坑殺九姓鐵勒十三萬降兵一事嗎?其中,傷亡最慘重的,對唐人最恨之入骨的是哪一部?”

    “回紇?”

    時間不長,骨篤祿當然記得,回紇人也一定會記得。

    那麼,薛訥會不會也記得呢?

    …………

    每逢戰爭,死傷最多的最辛苦的其實不是那些披堅執銳的戰士,而是被徵發的民夫。

    他們需要負責運送給養、輜重、軍械,關鍵時刻也有可能需要填壕溝。他們沒有軍餉,沒有武器,也不在名冊,無論立下怎樣的功勞,也不會有任何賞賜。

    在後世,他們有個統一的名字,炮灰。

    一場大戰下來,如果能回到家鄉就算是最大的成功。

    如果沒回去,婆娘也大多不會問,更不會哭哭啼啼尋死覓活。多半會收拾收拾那個不值一文的破家,轉頭就嫁給了別人。

    無關忠貞,只爲生存。

    此次出征,抽調了許多河東道的民夫,但仍然不敷使用,於是就有了許多光着膀子,腰間纏着一件破皮襖、操着生澀漢語的所謂“唐人”混雜在軍隊裏。

    如果說炮灰也分三六九等,那這些僞唐人,無疑就是炮灰裏面的底層。

    沒有工錢不說——正經唐人都沒有,你想什麼好事呢——還不能抵賦稅,雖然他們似乎也沒什麼財產繳稅。

    無知者無畏,無產者無懼。

    以往這些異族也不是沒打過輔助,只不過經常掉鏈子,還動不動就耍小性子、撂挑子,時不時地跟其他人幹一架,讓管後勤的軍需官頭疼不已。所以,唐軍一般是不用這些異族人的。

    能力不行,還淨特麼事兒多,說不定還會扯後腿,要他們幹什麼?

    這次的情況,卻有些不一樣。

    那些“天真爛漫”的霫族人,一反常態,不僅不對唐軍怒目而視,反而非常溫順聽話地主動配合着做各種工作。有些眼力見好的傢伙,還主動湊到那些校尉、副尉、隊正身邊,說一說霫族的風土人情,逸聞趣事,場面竟是無比的和諧。

    “我大唐真不愧是四夷賓服啊!大同世界不遠矣!”

    某參軍如是說。

    人家都如此配合了,下層軍官們也就不好再臉紅脖子粗地對待人家了,一起喫喫手抓羊肉,一起喝喝馬奶酒,儼然和一般袍澤無異了。

    既然都是袍澤了,人家舞弄一下咱們的刀槍劍戟,甚至是用崇敬的目光瞻仰一下八牛弩、衝車,瞭解一下軍中的物資保障情況,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雖然他們口中的霫族風俗經常會和突厥人的傳說混淆,雖然他們個別人身上還有狼刺青,雖然他們的名字似乎與突厥人的名字很相像,但胡人嘛,連個文字都沒有,你能指望他們說清楚自己的祖宗是誰嗎?

    只等打敗了突厥人,讓他們盡情地沐浴在我大唐的天威之下,享受我華族文明的薰陶了。

    一切似乎是那麼的美好,和諧。

    眨眼到了十月初一,寒衣節。

    這一天,當燒五色紙給逝去的親人送去寒衣,希望他們在陰曹地府裏不再挨餓受凍,捎帶着給孤魂野鬼們送一下溫暖。

    “你們在做什麼?”

    “給先人們燒紙錢啊!你們這裏沒這個習俗嗎?”

    “沒有。我們的先人都已經回到了天神的懷抱,有神狼護佑,不會受凍。”

    “哦,神狼啊。”

    被問的人笑了笑,似乎別有深意。

    問的人也笑了笑,也似乎別有深意。

    如果不是火勢越來越大,火堆越來越多,被燒的東西也逐漸從考究的紙錢變成狼糞,甚至遠處隱約還有廝殺聲傳來,這場友好的對話大概還能繼續下去。

    “那邊……”問話者指着遠處升起的黑煙,很奇怪,“爲什麼火勢這麼大?”

    “哦,那邊的兄弟不慎點燃了一處羊盤,沒什麼大不了的。”

    “羊盤?!”問話者跳了起來,“你知道羊盤對我們意味着什麼嗎?你們這些天殺的唐人,毀壞羊盤,狼神不會放過……啊……”

    卻是這問話者的身體,突然穿出了數只長矛,那痛苦是如此的巨大和猝不及防,讓他這號稱突厥第一勇士的忽魯努兒都忍耐不住,慘叫起來。

    “呸!”

    那唐軍校尉啐了一口,很是鄙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忽魯努兒:“跟耶耶們玩計謀,耶耶是你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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