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無論是大勝還是小勝,區別只在於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

    大家都是血肉之軀,刀子砍上去一樣會疼一樣會流血,一樣會死。

    所以,別看此役陣斬了咄悉匍,斬首一萬又三千五百二十七人,幾乎全殲了雲中敵軍。繳獲的牛羊,更是數以十萬計,算是一場大大的勝仗。

    但唐軍也是傷兵滿營,戰死一萬又四千六百一十三人,重傷八千三百零九人,輕傷者不計其數……

    “不對吧?”

    觀戰的一衆文官數學還是及格的,對軍司馬提供的數字很是不解。

    此役,明明是我們勝利了呀,場面上不說是一面倒吧,但也是我方佔盡了優勢,怎麼戰死的人數比對方還多呢?

    還有就是,雲中至少集中了突厥五萬以上的人員,斬首數何其少也?

    剩下的人呢?

    也沒見有成建制的突厥人跑出去呀?

    是了,你個狗膽包天的薛訥,意圖聯合軍中司馬,一起侵吞了士兵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巨大戰功,真真是狗膽包天!

    那可是數萬顆首級啊,你也不怕撐死了?

    有熟悉薛訥家世的人,已經開始默唸“上樑不正下樑歪”、“耶耶殺俘兒魂淡”的咒語了。

    “沒有俘虜。”基本上不說長句子的薛訥,還是那麼言簡意賅,“此戰,沒有俘虜。”

    到了他這個級別,斬首一萬和斬首十萬,沒什麼分別,他也不需要看首級數來論功。只要達到了戰略目的,朝廷自有會論功行賞。

    這些沒見識的文人的懷疑,他都懶得解釋。

    “不可能!”

    文人執拗起來,比憨憨的武將還要堅挺。

    薛訥是否敢殺那麼多的戰俘先不說,單單那些僥倖存活下來的婦孺,給他薛訥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殺!

    別說什麼此地都是蠻夷,殺了也無所謂的屁話。我大唐兵鋒所向,自然就是我大唐的領土,百姓自然也是我大唐的百姓。

    敢殺害數萬大唐百姓,薛訥是想被誅九族嗎?

    荒野上沒有藏人的地方,那些人一定還在城裏,只不過因爲某些暫時還不知道的原因,被他給藏起來了。

    所以,他們要去城裏看看,看看薛訥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真的是個屠夫。

    如果是,拼着一死,也要揭露這個人屠的真面目!

    “隨你們。”

    薛訥還是那副模樣,惜字如金。

    現在的雲中城,就是一個大號的傷兵醫院,自薛訥以下,凡是沒有受傷的人,一律駐紮在城外,隨時準備再次迎敵。

    城中,某處修葺一新的一個院落。

    院外,一個個體格魁梧的糙漢子,臉上蒙着白布,身上穿着一件倒穿衣的白褂子,手持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哦,還有幾個拿着鋸子的,這是要做木工活?

    院內,一個同樣裝束的傢伙,大馬金刀地坐在胡牀上,對絡繹不絕或被迫或自願來的傷兵們指指點點。

    “這個,把手指頭砍了!殿下早就給你們安排好了煤爐,爲什麼還會凍成這個樣子?砍了!”

    “這個,耳朵都已經淌膿水了,砍……算了,剪了吧!”

    “哎喲,這個有意思!說說,你是怎麼凍壞那地方的?割了……你別緊張,你不懂。何以解憂,割以永治啊!”

    隨着這個冷血無情的傢伙的一聲聲安排,那些手持各色兵器的傢伙,就把那些傷兵一個個摁倒,任憑他們哭嚎、叫罵也全然不顧,只顧殘忍地從他們身上取下一個零件,交差。

    那白衣人眼中閃爍着嗜血的瘋狂,不僅對那些“零件”要一一過目,還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你們看呀,這個人指節發黑膿水發黃,筋肉已經全然壞死,也不知道疼痛。像這樣的病人,只有截肢纔是最好的選擇。你們給我當助手,不僅要明醫理,還要有醫者父母心的覺悟。只有這樣,才能學好啊!”

    助手們紛紛點頭,大讚主治醫生醫術高超、醫德高尚,教學方法靈活多樣,能跟着他學醫實在是祖墳裏冒了黑煙。

    他孃的,就沒見過這麼狠的人!

    戰場上刀刀入肉,殺了個血刺呼啦的,也沒覺着有多難受。那都是敵人啊,不殺他們難道等着被他們殺啊?

    可在這孫子眼裏,人特麼的就不是個人,跟牲畜一樣。砍個手指頭腳趾頭割個耳朵都是小事,砍胳膊鋸腿、掏心挖肺的事情這傢伙幹起來也是毫無壓力。

    這不,屋子裏還有個小腿被人一連枷砸碎了的倒黴蛋,被麻翻了躺在牀上等待命運的抉擇呢!

    聽說,只是聽說哈,這孫子從城外找了好幾條腿回來,打算研究一下怎麼給那個倒黴蛋換上。

    乖乖,你以爲這是桌子腿呢,壞了就另外弄一條接上去?

    你家祖上是學木工的吧?

    最可怕的是,這孫子真的挖了好幾個突厥人的心肝脾肺腎,泡在酒罈子裏欣賞把玩——是真的欣賞,那眼神就和耶耶們看青樓的那些姐兒一樣——如果不是兄弟們極力反對,這孫子還要弄幾個自家袍澤的內臟。說是要比較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區別,能不能換一下啥的。

    這特麼就是個深井冰啊!

    這時,屋子裏走出一個滿手鮮血的軍醫,失望地搖搖頭:“沈先生,這個兄弟失血過多、臟器受損,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沈先生罵道:“一羣廢物!縫合個傷口都不會,你們是怎麼從太醫署結業的?”

    那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反口對罵:“沈南璆你個賊球攮的,叫你一聲先生就真以爲自己是先生了?要不是殿下仁慈,你特麼早就被斬首了!”

    沈南璆傲然道:“那是耶耶有本事!這一路上,耶耶救了多少人了?換你們,你們行嗎?”

    有本事的人都傲,能救你命的有本事的人更傲。

    雖然沈南璆也只是從李餘那裏得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記述了幾樣簡單的外科醫療方法——複雜的李餘也不知道呀——卻因爲沈南璆的大膽嘗試、勇於創新,儼然已經成爲了軍中第一外科聖手,人送綽號,沈獸醫。

    “呸!”

    那醫官罵道:“你剖人心肝,隨意殘人肢體,視病人如豬狗一般,是真正的邪魔外道!天下杏林,必不能容你!”

    “懶得跟你廢話!跟我進來,讓你看看耶耶我是怎麼救活你眼中的死人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