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厭春宮 >第一百三十五章 翻車
    周府宴請的賓客衆多,魏璇坐在其中,也並不顯得突兀。

    周旖錦那畔則簇擁着一圈人,她懷抱着周家的長孫,脣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受衆人的請安寒暄,似乎這迎來送往,打小已重複過千百遍。

    魏璇怔目看着她,原是冷冽如寒霜的眼眸中也不由得添了一絲溫情。

    記得他還在玥國做皇子時,母親曾與他說,若是娶妻成家,定要擇那品性舉止都極佳的閨秀,方能擔得起一家主母的身份、乃至一國之母的氣度。

    他忽然想,往後若是與周旖錦成婚,或許也不算忤逆了母親的意志。

    魏璇低下頭抿了口茶,正要收回目光,周旖錦卻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視,忽然偏過頭來,遙遙望他一笑。

    被察覺的窘迫令魏璇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避,方扭過頭,便聽見一旁有女子輕柔的聲音喚他:“質子殿下。”

    原是幾個赴宴的世家小姐看見他獨自在此,互相推搡着,紅着臉走到他面前。

    他這張臉素來是招女子喜愛的,這樣的場面從前也見了許多,正要推諉過去,卻見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女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制精美的香囊,開口道:“一些心意,還望殿下喜歡。”

    話音一落,周圍幾個小姐便低低笑起來,令那女子臉頰羞得通紅,小心地擡眼瞧着他。

    他幾乎沒有猶豫,推拒道:“小姐好意我心領了,還望小姐收回此物。”

    魏璇的聲音沉鬱又疏離,幾個小姐受了挫敗,只得興致懨懨地回去了。

    魏璇愣了一下,看着桌上茶杯中清澈的倒影,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從前他生日宴上蕭瑾送他香囊一事,那時他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驟然被周旖錦撞見,她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她對他的情,若是仔細探究答案,似乎從他第一次入鳳棲宮起,許多細小的端倪,都可見一斑。

    想到這,魏璇脣邊的笑意更濃了,忍不住藉着人羣熙攘,擡頭又望周旖錦那畔望去。

    不遠處,一道視線如鷹隼般,從暗處落在他身上。

    周丞相警惕心重,自魏璇來後,假稱有事在身,實則一直關注着他的舉動。

    他表面上欲與周家結盟,可週丞相一番探查,知曉他背後勢力早已大到可與整個周家相抗衡,此舉未免顯得疑竇重重,與其說是爲了奪權籌謀,更像是……爲了討人開心而冒險的舉措。

    順着魏璇的目光望過去,又一次停頓在周旖錦身上,周丞相眉心緊皺,終是忍不住,問起一邊的小廝:“淑貴妃收留質子入鳳棲宮,背後可有什麼隱情?”

    那小廝被問得一愣,思索了片刻,答道:“據說是質子殿下的母妃張美人與娘娘交好,那時張美人落難,質子殿下在鳳棲宮門外求娘娘相助,娘娘施以援手,纔開恩收留了他。”

    周丞相沉默了許久,才悶悶地點了點頭。

    魏璇如今的實力並非一蹴而就,早在數年前,他便開始規劃佈局,招攬勢力,入鳳棲宮不過一年前的事,以魏璇那時的本領,想在宮中保全自身絕非難事,爲何偏要與周旖錦扯上干係?

    他看着魏璇注視周旖錦的眼神,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似乎某種答案呼之欲出。

    半晌,周丞相無奈嘆了口氣,吩咐道:“向淑貴妃通傳一聲,我有事問她。”

    “是。”小廝領命,立刻步履匆匆,往周旖錦那畔去了。

    周家的藏書閣佇立在庭院中央,軒楹高爽,窗牖無拘。門外的守衛森嚴,周旖錦從人羣中脫身,自後山繞路而去,推門上了閣樓,周丞相早已等候在裏面。

    “不知父親召本宮何事?”她緩緩轉身,闔上房門,小窗緊閉,四周光影幽暗。

    周丞相坐在桌邊,臉色有些凝重:“你可知,如今立儲之事鬧得厲害,若皇上鬆了口,將四皇子立爲太子,恐怕往後周家在朝堂上,再難以立足。”

    即便是在周府,他仍然帶着風聲鶴唳的警惕,聲音放的很低。

    周旖錦並不驚訝,走到桌邊替周丞相斟了杯茶,問道:“那父親有何想法?”

    “沈妃救駕有功,皇上提了她的位份,顯然是偏心於四皇子的,只可惜,那四皇子心比天高,與御史一衆結黨,固若金湯,又有周宴一事在先……”周丞相搖了搖頭,嘆道:“五皇子雖與你有些許舊怨,但局勢面前,他當是拎得清的。”

    周旖錦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什麼,勸道:“父親忘了,五皇子打小便心思狠毒,絕非知恩圖報之輩。”

    她聲音嚴肅,又道:“皇位面前最難把控便是人心,當年父親所託非人,本宮以爲,如今若與那五皇子一道,無非還是走從前的老路。”

    “你所言之事,我又何嘗不知,”周丞相面露愁色,“可皇上子嗣稀薄,如今之計除了如此,還能有何良策?”

    “父親忘了,舒昭儀肚子裏還懷着一個。”

    “可舒昭儀深受皇上寵愛,即便生了皇子,豈能寄於他人膝下?”周丞相費解。

    周旖錦頓了頓,明亮的眼中忽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笑道:“舒昭儀品行不端,曾經張美人便是死於她誣陷,而質子殿下,絕非寬容大度之人。”

    幾乎是瞬間,周丞相便領會了其中之意。魏璇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若是借他之手將舒昭儀除去,那出生的孩子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名正言順歸於周家。

    甚至,若魏景去的早,屆時周旖錦身爲太后,當垂簾聽政,周家在齊國的地位更要上一層樓。

    “此事我會再考慮,”對她充滿野心的提議,周丞相驚異了一瞬,臉色和緩了些,忽然話鋒一轉,猛然擡起頭來,猶疑的目光落在周旖錦臉上。

    “那質子對你有情,你可知道?”周丞相絲毫不諱,目光如刀,令周旖錦心中一凜。

    “當時他本不必冒着風險,千里迢迢尋我這個‘叛國之臣’,”周丞相嘴角微微朝下,聲音十分嚴肅:“是爲了誰,淑貴妃,你心裏可清楚?”

    父親素來眼光毒辣,周旖錦並未太過驚訝,她眉心微蹙起來,絲毫沒有被戳破的窘迫,直言道:“質子殿下心意如何,父親無需憂心,本宮自有分寸。”

    話音一落,藏書閣的角落裏,木板發出極其細微的‘吱呀’一聲輕響,像是枯葉折斷的脆聲,轉眼便被埋沒進綿長安靜的空氣裏,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魏璇自藏書閣後牆翻身而出,腳步不受控制地有些歪斜。好在人羣在前廳聚集,此處清淨,不過片刻,他又回了席上。

    “殿下回來了。”見他面色不悅,紀桑在他身邊詢問道。

    魏璇並未回答,他一隻手扶着額頭,胸膛極力壓抑地起伏着。四周嘈雜的一切都失了顏色,滿腦子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還有周旖錦那句輕飄飄的“自有分寸”。

    周家的藏書閣一向不許人進入,哪怕是柳綠也不能跟着去,他本以爲周旖錦如出發前那番話,去替他尋那書單上長長的一列,那些書籍沉重,他偷潛進去,原是怕她勞累,卻無意間聽到了她與周丞相那番隱祕的話。

    魏璇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擡起茶杯,手指卻不由自主顫抖着。

    腦海中滿是周旖錦的身影,她說稚子無辜,讓他留下舒昭儀肚子裏的孩子,她爲了救周家主動抱他,她口口聲聲說,知道他心裏在乎她,卻從未承諾過,她也同自己一般懷着情意,而非虛假的利用。

    若非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如今還被矇在鼓裏,滿懷喜悅、自作多情地安心睡在周旖錦親手編織的圈套中。

    如同五雷轟頂,憤怒令他嘴脣泛白,記憶裏的無數碎片全是周旖錦溫柔的笑,而那笑又如鋒利的刀,一寸寸割在他心上,泛起疼痛和悲涼。

    “賀禮……送了嗎?”魏璇看向紀桑,知道自己聲音沙啞的厲害。

    他的神情鮮少這樣狼狽,令紀桑如臨大敵,連忙道:“已經送了,殿下可是身子不適?”

    魏璇深深低着頭,又沉默了許久,終於從牙縫中咬出幾個字:“無事,回宮。”

    宴席已是尾聲,他假借公務,離去的並不突兀,周旖錦回來時,只看見那空空如也的座位。

    不知爲何,她心中也隨着那一小塊的缺失,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柳綠見她神思不寧,提醒道:“前廳還有許多人等着向娘娘問安呢。”

    “嗯。”周旖錦回過神來,那雙一貫含笑的眼裏,不知不自覺浮上一層冷淡的霧氣,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忽然停住了腳步。

    “本宮有些冷。”她濃密的睫毛撲閃,喃喃自語道。

    是夜,月明星稀。

    周旖錦趕在太極門落鎖的最後一刻回宮,洗漱完夜幕已有些深了,寢殿內,燭火一個個熄滅,地龍燒的火熱。

    她輕輕打了個哈欠,只穿着淡紫色的中衣,擡手將從周家帶來的花燈掛在牀前,橘紅色的光暈跳躍浮動,塗抹在她翹起的鼻尖。

    光影閃動的剎那,照亮了屋角一個黑影。

    她渾身血液驟然一涼,下意識要叫喊抓刺客,可聲音方涌到喉間,那黑影卻如風一般掠到她身後,巨大的力量將她的嘴捂住,只露出幾個細若蚊吟的音節。

    巨大的驚悸令周旖錦的心臟狂跳不止,她使出渾身力量想掙脫,可身上的桎梏卻巍然不動。

    下一刻,男子含着酒意的氣聲輕輕在她耳邊響起,尾音低醇又沙啞。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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