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能被娛樂化。
可想要安慰失去親人的人,正是需要想辦法消解掉死亡中夾雜的那份沉重。
所以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棵名叫“冬”的樹——
冬是這片土地上的第一棵樹。
它紮根在那裏生長了很久很久,直到長成遮蔽雲天的蒼蒼大樹,纔等來了一批動物。
有動物在冬的樹枝上安了家,還有動物挖開了冬的樹幹,想在裏面冬眠。
冬沒有生氣,反而十分歡迎它們。
它太老了。
而它越老,越喜歡熱鬧。
這些動物恰好能夠給它提供陪伴,提供情緒價值,增加它和整個世界的聯繫。
於是冬努力讓自己長得越來越粗壯,讓自己開花結果,儘可能滿足動物們對它的索取。
時間又過了很久很久,這些動物在樹上一代代繁衍。
新生下來的小動物都親切地稱呼冬爲“大樹爺爺”。
它們會抓着冬的樹枝盪鞦韆,會靠在冬的身上問十萬個爲什麼,還會好奇地聽冬講述過往。
它們依賴着冬。
可是小動物們遲早會長大,會厭倦周圍不變的環境,它們開始嚮往着祖輩曾經生活的領地。
冬從來不會阻止它們去探險。
這是動物的本能。
它不能扼殺掉它們的野性。
“你們去吧。”
它聲音慈和,千古未變。
“我一直都在這裏。你們什麼時候闖得累了,想回來歇歇了,就再回來。”
直到有一天,冬的葉子開始出現大面子染病。
還待在樹上的動物們都慌了,急急忙忙去詢問冬發生了什麼。
冬說:“孩子們,我要枯萎了。”
所有離開的動物們都趕回來了。它們看着冬,很悲傷,也很害怕。
它們一直在問:“大樹爺爺,你怎麼會枯萎呢?”
是的。
冬存在了太久太久。
久到所有小動物都對它的存在習以爲常,認爲它會永遠站在那裏爲它們遮風擋雨,根本沒想過它有朝一日會突然離開。
冬安慰它們:“不要爲我難過。”
“樹有枯榮,就好像花朵必然會凋零。所有的生命,都無可避免地會進入到一場衰敗中。”
“我只是暫時被留在了時光的另一頭。”
“也不要感到害怕,孩子們。”
“我已經在過去的歲月裏,教導了你們該如何在野外生存。你們剛開始可能會彷徨,可能會緊張,可能會焦慮,但你們終會用我教給你們的東西,習慣沒有我的生活。”
有小動物小聲哭起來,心中滿是悔恨,覺得自己不應該跑那麼遠,不應該那麼久都不回來看看大樹爺爺。
“大樹爺爺,以後你會來我的夢裏嗎?”
冬笑了笑,慈和又無奈,用自己垂落的須條拂過小動物的身體,一如過去無數次。yushugu
“只要你過得幸福快樂,我就會來你夢裏了。”
“不過,如果你真的過得幸福快樂,我來不來你的夢裏見你,都會覺得很安心。”
“冬天離開了,也意味着春天的到來。你們在春天得到的每一絲善意,瞧見的每一份美好,都是我精心爲你們準備的禮物。那時候,你們就知道是我回來看你們了。”
冬感到了時光發出的迫在眉睫的催促。
它那龐大得足以爲小動物們遮蔽風雨的軀體逐漸虛化。
獵獵寒風穿透它的身軀。
它的葉片一寸寸湮滅成灰。
沒有了它的遮擋,不少小動物凍得瑟瑟發抖。
可就在它徹底消失的時候,呼嘯的風真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拂面的清風。
嫩綠的小草也從地上冒頭。
春天來了。
……
明明文字沒有落於筆端,江泛月卻靠着自己的記憶力和臨場發揮能力,從頭到尾完整念出上面的所有話語。
孫濤濤怔怔看着江泛月。
他今年才六歲。
一個六歲的孩子,對生死的理解是很淺薄的,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外公了。
可現在,聽着月月姐姐說的這個故事,他就好像再次聽到了外公的聲音。
穆舒蘭的反應比孫濤濤更大。
明知道這只是一個故事,但從小動物們問大樹爲什麼會枯萎起,她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紅。
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很後悔。
從她考上大學之後,她就很少回家了,這十來年裏,她見過父親的機會屈指可數。
因爲她總想着,還有機會,還有時間。
當死亡驟然逼近父親,她才驚覺時光的殘酷。
她和故事裏的小動物何其相似。
但這個故事,前面所有的內容都是鋪墊。
真正重要的,是大樹安慰小動物時說的那些話。
在聽到那些話時,她依舊難過,卻感到了幾分心靈上的慰藉。
姚容依舊和剛纔一樣,溫和地看着江泛月。
經歷過姚良材的事情後,江泛月已經積攢夠了面對困難的勇氣,但她始終缺少重新邁出第一步的動力。
現在,爲了安慰她的朋友,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不需要任何人從身後推她一把,她主動站了出來,實現了對自我的一次突破。
顯然,她完成得非常好。
“月月姐姐,這個故事真的是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寫完的嗎?”孫濤濤發出驚歎聲。
“對的,時間比較倉促,可能寫得不是很好。”江泛月有些緊張。
“不,寫得非常好。就連我一個成年人都被打動了。”穆舒蘭背過身擦了擦眼淚,不吝誇獎,“這個水平,都可以拿去投稿了。”
孫濤濤童言童語:“沒錯,我感覺比童話書上的很多故事都要好,那個大樹爺爺,就讓我想到了外公。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喫飯,身體強壯,這樣就不會打擾外公休息,讓他擔心了。”
穆舒蘭愕然,朝姚容苦笑:“我還沒有兩個孩子看得通透。”
孫濤濤看着江泛月的眼神越發崇拜了,搖着她的手問道:“月月姐姐,你給這個故事取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