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醫院的時候才8點多，她知道去了也見不到媽媽，卻還是願意用這樣的方式離媽媽近一點。
靠坐在icu大門邊上的座椅上，依伊整理着自己的思緒，發着呆。
這時，遠處推過來了一張病牀以及周圍一羣鬧哄哄的人，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嘶喊。
人羣走近了，是奔icu來的。
依伊擡頭看，病牀上躺着一個看起來挺年輕的男人，他身邊跟着個頭發半白的女人，哽咽地喊着“兒啊，兒啊！”她身邊還有幾個男男女女，神情悲切。
病牀很快被推進icu，其他人被護士攔在了門口，正在交代什麼。
那個有點年紀的女人好像聽到了什麼，一屁股攤在了地上，低低哭泣起來。
林依伊漠然看着這一幕，嘴巴里突然覺得苦澀非常。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這世上誰也逃不過。
既然人註定要死，爲什麼還要那麼努力地活着？值得嗎？
下午一點不到，林爸爸也來了醫院，兩人一起進去看了林媽媽。
相比昨天慘白的臉色，林媽媽的臉色好了一點，人還是昏迷的，護士說她凌晨時候醒過一會兒。
依伊輕輕撫摸着媽媽的手，手腕邊上應該是有磕傷，看着腫起來了，有青紫色的淤血透過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有點可怖。她擡頭看了眼媽媽，大大小小的儀器、管子幾乎覆蓋了媽媽的身體，讓她看不清媽媽本來的樣子，只有牀邊的檢測儀上顯示的心電圖和心跳值顯示着牀上病人的生命值。
媽媽一向愛整潔，注重儀表，現在她這副樣子，一定是她最最討厭的樣子了吧？
“媽媽，爲了爸，爲了我，你再努力一下，好不好？我們不能沒有你啊！”林依伊臨走前，在母親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
媽媽在icu的這兩天，依伊不知道自己的怎麼過來的。眼前一切都恍恍惚惚地，她內心的唯一理智就是一句話“我不能垮”。爲了這個信念，依伊每天按時喫飯睡覺，醫院家裏兩頭跑，應酬着趕來看望地親戚朋友同事。有時她會想，比起一個人獨處，她更喜歡白天忙忙碌碌的時光。每當夜幕降臨，她一個人躺在牀上時，那徹骨的悲涼如附骨之蛆怎麼甩都甩不掉。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五日後的凌晨，依伊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
“你好，這裏是人民醫院重症監護科，你是顧新華家屬嗎？”
“我是。”
“你媽媽心臟腎臟衰竭，快不行了，我們正在搶救，你們家屬趕快過來吧！”
當依伊和林爸爸趕到醫院時，黑漆漆的天從遠處地平線處開始泛起一點點鴨蛋青，天，要破曉了。
而她的媽媽還是走了！
病牀上躺着的女人分明就是媽媽，面色泛着紅潤，林媽媽的嘴因爲之前帶着呼吸器沒有完全合上，依伊小心地用手指撫上媽媽的嘴脣，皮膚柔軟還帶着一絲溫度，眼淚突然抑制不住滴了下來。
媽媽沒了，她的天塌了！
可沒人給她崩潰痛苦的時間，林爸爸狀態不佳，再加上年紀大了這幾天又沒睡好，人已經快倒在牀上起不來了，而林媽媽的後事還等着處理。
幸好正逢週末，依伊的兩個閨蜜都趕來幫忙，鞍前馬後的多虧了她們。
整整兩天，白天依伊穿上孝服，招待前來弔唁的人，到了晚上，她獨自一人在殯儀館守着媽媽，幾乎沒有閤眼，全靠一股精氣神撐着。
在第三天火化之前，她那從未蒙面的舅舅到了，這個頭髮花白的高大男人跪着哭倒在姐姐靈前，依伊看着他跟媽媽相似的臉龐和眉眼，淚水再次決堤。
母親葬禮後，林依伊又跟單位請了三天假，因爲她跟林爸爸都病倒了。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的日子，等一切平靜下來，日期已經到了1月中旬。學校開始放寒假，學生都早早離校了。
依伊持續了半個月的感冒一直沒有好透，斷斷續續的咳嗽發燒終於燒成了肺炎，領導體恤她的狀況，臨時分了個副班主任幫她完成期末工作，讓她跟學生一起放假了。
每天在家除了吃藥無所事事的依伊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近日的事情每晚都要在她腦中反覆過上幾遍，她開始意識到一件她忽略的事情，導致媽媽喪生的那場車禍的肇事者還一直沒有找到。
於是，白天依伊開始跑派出所，她交際圈很窄，認識的人不多，開始幾趟徒勞無功，最後沒辦法，只能求到陳皓頭上。
其實如果可以，她寧願不聯繫陳皓。自打林媽媽出事那天，陳父陳母來過一趟醫院，後來兩個老人就再沒有出現過。而陳皓也僅僅是葬禮那天來了一趟，送了個花圈，包了份不輕不重的素儀。
林依伊不怨他們家，畢竟老人都有所忌諱，林媽媽又是意外走了，趨利避兇，人之常情。不怨，但是心裏也不會沒有一點疙瘩，只是沒有立場要求人家，畢竟她跟陳皓的事還沒有提到父母層面上談。
最近陳皓跟她聯繫很少，不知是真的像他說的年前工作忙，還是受了父母的囑咐，避忌諱。
在跑了幾趟派出所不得其法之後，依伊還是向現實低頭，主動聯繫了陳皓。
這次陳皓沒有推脫，聯繫了他在公安局當領導的同學，還主動提出要陪她一起去。
依伊沒有拒絕，這時候也不是執拗的好時機，她跟陳皓約好了在公安局門口碰頭。然後兩人一起去了他同學的辦公室。
陳皓老同學也姓陳，很有本事，30出頭已經爬到了副局級別，自己有一個獨立的辦公室。林依伊花了5分鐘簡單說明了自己母親的事情後，陳局就開始打電話問詢。
一個又一個電話，陳局的臉色越來越沉重，話也越來越少，只是點頭或是默默聽着什麼。
最後一個電話打了很長時間，終於掛斷後，陳局沒有開口，而是點了一根菸，等煙慢慢燃起，他吸了兩口，纔開口，“老同學啊，你女朋友母親的這個事情有點複雜。”
“怎麼複雜了，是肇事者還沒有找到？”
“找到了，不，應該說肇事者自首了。”陳局語調慢慢地，似在考慮措辭，“肇事者沒有逃逸，他第一個打了120電話，然後因爲其他原因暫時離開了，後來他已經在臨市自首了。”
“那…還有什麼問題？”
“因爲臨市公安局是我們的直屬上級單位，現在肇事者的刑事責任我們無權過問，之前調查的資料已經送上去了，關於民事這塊，對方想私了。對方背景很硬，我的建議是配合私了，拿錢了事。”
“…”林依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對方。
“老同學啊，你女朋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這個時候人已經走了，考慮問題要理智啊！”
“明白明白。”
“陳局，我現在很理智，作爲受害者家屬，我的要求從不是賠償，賠償換不來我媽媽的命，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依伊有點激動。
“依伊，你…先去樓下車裏等我，好嗎？”陳皓伸手握住依伊的手臂，懇求的眼神看着女友。
依伊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問不出什麼，她拿起椅子上的包包，走出了辦公室。之前聽到的短短几句話，她還不至於有什麼特別大的情緒，就是覺得莫名其妙，走到樓下，她沒有坐進車裏，而是立在一邊等着陳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