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人收拾完,再告訴她,這幾個月,他有多想她,想的發慌,想的發狂,想的不眠不食不休。
然後,就帶着她回京都,請陛下賜婚,十里紅妝,讓天下人都知,宋姮因是他的女人。
然後,賴着她生一窩小娃娃。
此刻,妻兒在懷,他們卻再沒有然後了。
他恨自己,爲何新婚第二日一聲不吭一走了之,哪怕與她吵一架,被她抽一頓,好在她是活生生的啊……
又或者,當初她追來時,他沒有賭氣的不肯回頭看她,也許只一眼,他就心軟了,帶着人往餘杭郡也是好的,有他伴着,護着,決計不會是今日模樣……
想來,那日她乘馬車,而不是騎馬,追來,是想告訴他,他要做父親了吧。
她說,等他平安回來。
爲何,他平安歸來,她卻沒有平安的等着他。
進了府衙,賀長霆抱着妻兒放在臥房的牀榻之上,守在榻旁,望着他們,一宿無話。
過了一日,步六熊來送飯,叩門,賀長霆不應。
步六熊想了想,一身蠻力把門撞開,見賀長霆仍然坐在榻旁,一動不動的望着妻兒屍身。
步六熊把飯放在案子上,道:“過來喫點飯,阿因屍骨未寒,你再出了事,她怎麼能安心。”
賀長霆默了片刻,嗯了一聲,坐去案子旁扒飯。
步六熊無話,陪着他扒飯。
喫罷飯,步六熊收拾碗筷,交待:“我找了一個斂婆,讓她來給阿因收拾收拾。”
“不必,我自己來。”
步六熊蹙眉,“你還有別的事要做,你不抓蕭瑜了麼!”
賀長霆不急不惱,平靜的說道:“我是阿因的丈夫,她的事我不會再假手以人。”
步六熊大怒:“賀長霆,阿因的仇還報不報!蕭瑜現在還逍遙法外,你看看,你在這裏做什麼!孤影自憐!有用麼!阿因回不來,你的兒子也回不來!”
賀長霆脣角抽了抽。
阿因回不來!
你的兒子也回不來!
字字誅心。
賀長霆忽而瞪着步六熊,“滾!”
步六熊一拳砸在他臉上,大聲罵:“小王爺說的對!你不配!不配做父親!不配做夫君!阿因能想你念你時,你他孃的四處跑,你要做大事,你要建功立業,你沒空陪她,看她一眼都沒空!現在她沒知沒覺了,你他孃的裝什麼裝,你陪着伴着有什麼用!阿因會開心麼?會笑麼?會告訴你她懷了你的骨肉麼?賀長霆,你個僞君子!你憑什麼娶阿因!”
賀長霆無話,被步六熊一拳捶在地上,索性不再站起,面色無波,如一具行屍。
步六熊見他如此頹態,又是一頓踢打,叫罵:“打死你算了!你不就是想死嗎!想去找阿因,去啊!”
“阿因的臉不見了。”
賀長霆坐在地上,任由步六熊打罵,忽而幽幽的蹦出一句。
步六熊僵住。
“阿因什麼時候瘦成了這樣?皮包骨。”賀長霆喃喃自語,“我記得離開神農谷時,她挺胖的……”
賀長霆安靜的坐在地上,聽着,他竟不知,原來爲他生兒育女,是這樣辛苦的事。
步六熊把人扶起,聲音柔和下來,“宋狐狸說,蕭瑜乘坐的孔明籃已經出了建康城,一路北去,他已經傳信陛下,讓京都早做戒備,不管怎樣,南梁已滅,他蕭瑜再有能耐,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日,咱們抓緊收拾回京,他蕭瑜只要去京城鬧,一定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
賀長霆點點頭,“我去買棺材和斂衣。”
步六熊扯住他的手臂,“這些小事讓下人去做,你別忘了正事!”
賀長霆淺淺的搖頭,“便就是這些小事,我爲阿因做的,也屈指可數,之前我忙着算計南梁,揮師南下,此刻,南梁已平,容我爲她做些小事吧。”
步六熊身子顫了顫,沒再攔他,道:“小王爺發了瘋,要去砍蕭瑜的父母妻兒,被宋狐狸關起來了,你抽空去勸勸他。”
賀長霆波瀾不驚的說道:“放了他,砍就砍了,算在我頭上,陛下若問罪,只管問我的罪。”
步六熊吸了吸鼻子,沒說話,轉身走了。
···
穆端被放出來,鬧了一陣,抱着宋姮因的棺材哭了一場,買了些小孩兒衣裳玩具給未曾謀面的外甥燒去,到底沒有去砍押解在牢中的老弱幼小。
除去派往各地的鎮將,賀長霆與宋真率餘部凱旋北上。
歸京之時,已過了新年,又是上元時節。
平定南梁,南北一統,魏朝大勝。
元暉帝親率文武百官至東城門迎接凱旋將士,京都百姓鞭炮齊鳴夾道歡迎。
宋真與步六熊騎着高頭大馬,行在軍隊最前方,身後的將士望着歡迎的百姓滿面悅色。
七彩花瓣似雪,紛紛揚揚,自道旁的繡樓飄落。
拂在凱旋的將士肩上,將士擡頭望,女郎們持扇掩面,笑語陣陣。
“大黑熊,我在這!”華錦郡主一襲彩裙,用力衝步六熊揮手,盼着他擡頭望自己。
步六熊擡頭看了看她,面色無波的垂下頭去。
華錦郡主皺眉,一跺腳,要下繡樓找步六熊理論,旁邊的傾瀾公主把人攔下,悄聲道:“我看步將軍不開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別去招惹他。”
華錦郡主哼了一聲,“打了這樣一場勝仗,有什麼不開心的,他就是故意裝深沉,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
傾瀾公主看向宋真,見他面色冷沉,完全不像身後凱旋的將士們一般,心中也犯起了嘀咕:按說賀王爺是首功,應該由他親率凱旋將士回城纔是,怎麼竟是宋真率領,反而不見賀王爺的身影?
元暉帝玄衣戎裝,騎着青驄馬,心情愉悅的望着凱旋將士打馬走近。
至聖駕跟前,衆將士下馬叩拜行禮。
元暉帝亦下馬,雙手扶起宋真,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