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提燈照河山 >第23頁
    就在這個時候,顧川把車拐出高速公路,後邊突然追上來一輛吉普,嗶嗶的按了兩聲喇叭。

    葉真一撇頭,立刻認了出來:“啊!我爸爸的車!”

    這孩子給他爸爸打電話了?什麼時候?顧川心裏有點驚訝,緊接着就看見那輛車打了個指示燈,停在路邊。

    葉真立刻推車下去,臨走時動作一頓,回頭很快的道:“謝謝你送我到這裏,陌生人!”

    少年的驚鴻一瞥在灰濛濛的雨霧裏格外清晰,彷彿奪走了一世界所有的鮮妍和光彩。顧川看得愣了愣,那少年快步跑到吉普車邊,一個年輕男子立刻打開車門,雙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顧川有點愣神,不知道怎麼心裏突然想起萬葉集裏的一首詩——椿灰染紫色,行至海石榴;相逢在歧路,敢問爾芳名?眼下他是和那少年走到歧路上來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了吧。就算問過了對方的名字,又能怎麼樣呢?

    不過——他又一轉念,苦笑着想:眼下隆冬料峭,可不是春暮山茶花開的季節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衣男子從那車的駕駛席上走下來,也不打傘,冒着霏霏細雨走到顧川車前,低頭笑道:“喂,兄弟!”

    顧川搖下車窗,玄鱗居高臨下,說:“多謝你送我兒子回來!”

    他看上去很年輕,不過三十來歲,卻自稱是葉十三的父親,比較起來真是有點滑稽。

    顧川點點頭,簡短的道:“應該的,舉手之勞。”

    玄鱗微笑不語,轉頭時盯了他一眼,大步離去。

    然而就那一眼!顧川卻突然全身緊繃,彷彿剎那間感受到一股極爲霸道雄厚、針扎一般威脅的氣息。那感覺來得太過震撼,以至於他突然瞳孔緊縮,眼睜睜看着玄鱗悠然離開。

    那個男人……相當可怕!

    顧川出身於武學世家,又習慣於和高手對陣,從沒在誰身上感受到這麼充沛、雄渾、彷彿隨時可以將人殛之於野的殺意。

    那種氣息,讓每一個靠近他的人都感到極度的畏懼!

    顧川已經多年沒有過這種被對手鎮住,而且是乾淨利落狠狠鎮住的感覺。一直到玄鱗走回車上,他還皺着眉,緊緊盯着那輛吉普。

    吉普很快發動,跟他擦肩而過,還按了一聲喇叭,好像是表示感謝。

    這時手機響起,顧川從大衣外套口袋裏找出手機,是助理打過來的,聲音有點

    焦急:“黑澤先生!時間已經很晚了,您去了哪裏?需要我們去接嗎?”

    “……”顧川頓了一會兒,緩緩的道:“不用了,你們等着……我這就回去。”

    他望着那輛吉普遠去的方向,沒過一會那輛車就消失在了冬日街頭濛濛的雨霧中,再也看不見蹤影了。

    作者有話要說:椿灰在日本古代指山茶葉子燒成的灰,海石榴作山茶花解,所以黑澤想現在是冬天,不是春暮山茶花開的季節~

    以下防抽:

    中午發生的這段小插曲很快被班主任知道了,但是沒人敢管。

    一個的爸在省裏當官,一個的舅舅在北京軍隊。這倆學生只要沒動手,吵兩句嘴有誰敢管?

    不過班主任也覺得,這個叫葉十三的學生,實在是太過較真了。毛慶熙不過是說兩句罷了,值得什麼?連這個都要吵,也太沒事找事了吧。

    這麼想着,班主任就沒叫人去找葉十三,而是去好好安慰了毛慶熙幾句。

    午飯過後學生自由活動,在草地上喫水果嗑瓜子,導遊叫了幾次要注意衛生,地上還是留了星星點點的瓜子皮。導遊無奈,只得請保潔人員過來轟隆隆的吸草皮。

    到下午要走的時候,老師們再次滿園子到處找人,好不容易把學生找齊,班主任已經沒力氣了,揮揮手叫毛慶熙:“各個班班長點人,最後把人數報給你統計,看看還有沒有差人,不差的話就上車回市區。”

    毛慶熙於是在學生們羨慕的目光裏,接過班級人數統計表,翹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等各個班的班長排隊到他面前來彙報工作。

    三班的學生齊了……二班的學生齊了……一班還差一個。

    “葉十三沒到。”

    毛慶熙和小班長對視一眼,小班長壓低聲音問:“怎麼辦?”

    毛慶熙哼一聲,說:“涼拌。”

    他在葉十三的名字後邊畫了個勾,當做他已經到了,然後把名單交給老師。老師只草草看了一眼,精疲力盡的揮揮手說:“上車!回家!”

    於是幾個班的學生轟隆隆上車,幾輛車再轟隆隆的開走。

    葉十三在哪裏呢?

    葉十三在石碑後。

    他在石碑後的臺階上坐着,頭倚着冰涼的碑面睡着了。習武少年,內力健旺,竟然完全不感到冷,等他醒來的時候陵園裏早一個人都不剩了。

    葉真還不大相信,走到門口去轉了一圈,看那幾輛巴士真的不見了,才一個人慢慢的踱回陵園。

    冬天天黑得早,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北風呼呼穿過樹林,帶着寂寞而寥遠的嗚咽。

    葉真坐在萬忠墓石碑前,呆呆的望着灰黑色的碑面,彷彿要看穿這厚重的石碑,看到往昔故土青山流水的舊時光。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知道。

    在那個時代,他也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十五歲的葉家幼子,眼見全家被誅、滿城被屠,暴怒之下單槍匹馬殺到日本軍營,追上尚未拔營的日軍小隊,化裝成日本兵,繼而混進日軍參謀部,當夜手持刺刀殺人數百。

    日軍轟動,出動火槍隊截殺未果,葉真帶着八處刀傷衝進參謀室,一指點中日軍山地主將之子、山地泉一郎天靈蓋,此人當即暴亡。後來解剖屍體,發現他頭蓋骨都碎了。

    山地主將暴跳如雷,命幾千士兵圍殺兇手,葉真血戰一夜,天明時力竭被殺。

    這件事不僅在內閣轟動一時,同時也在山地家族的族譜上畫下了一筆濃重的血色。

    甚至一百多年過去了,連山地家族的表少爺黑澤川都知道這段祕辛,知道山地家族裏曾經有位老太爺,於千軍萬馬之中死在一箇中國人手上。

    天色完全黑下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霏霏細雨,路燈淡黃的光在雨霧裏朦朧不清。

    葉真呆呆坐在石碑前,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他沒有手機,不知道怎麼打電話,這裏離大連足有四十公里,走路要七八個小時。

    唯一的希望是學校老師回去以後點人數,發現少了他,便回頭來找。

    但是這希望看起來也相當渺茫。

    遠處慢慢走上來一個穿着深灰色羊呢大衣的男人,撐着黑傘,懷裏抱着一捧花。走過葉真身邊的時候他瞥了一眼,目光裏有點好奇。

    但是他沒有停留,直接走到石碑前,放下鮮花,深深鞠了三個躬。

    葉真仍然呆呆坐在雨霧裏,那男人停留了一會兒,彷彿喃喃地說了些什麼,然後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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