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月集 >第4章 4.鏡湖離音(一)
    蓮湖很大,位於鏡城南方,湖面上建着大量的水榭樓閣,順着船頭看去,那一排排雕欄畫棟,一直延伸到湖邊的山腰上。池鳶自小跟着師父在方外之域清修,雖未見過仙人的十二樓五層,但這秀美精緻的純木建築龐大的依舊令人驚歎。樓船在長廊前停住,廊下,跪着一批着青色紗衣的秀麗侍女,廊前又躬身立着一羣青色布衣的俊美少年。爲首處則站立着一名身着湖藍色衣袍的男子。涼涼的夜風吹動着長廊前懸掛的金蓮彩燈,微光下才看見那名男子衣上半開的蓮花。池鳶看了半會也看不清他陰影下的臉,只是光看這長身玉立的背影,便可見其人容資不俗。

    鳴兒引着他們走過去,低聲恭敬的說道:“家主,秋氏貴客已到。”那男子緩緩地轉身,聲音低沉。“知道了,下去吧。”“是。”

    池鳶這纔看清他的臉,不過弱冠之年,眉目溫潤如玉,笑容和煦春風,外表上給人一種莫名的親近和舒適感,令人很容易放下心裏的戒防。

    秋染容和秋玉彥拱手揖讓道:“見過花家主。”花澈擡手回禮道:“你們兩個,幾年不見,竟與清澤這般生分客套了。”秋玉彥施禮道,“數載不見,清澤兄越發有家主的氣勢了。”花澈笑容依舊,繼續與他寒暄幾句,眼角瞥見了池鳶,扯開話題道:“這位姑娘是……”花澈對着池鳶微微拱手施禮,目光溫和,舉止文雅。秋玉彥看了花澈一眼掩脣笑道:“這是池鳶池姑娘,有緣相識,便邀來同遊。”池鳶一直在一邊聽着他們的談話,見衆人視線都投向自己,伸手回了一禮,卻是男子的揖讓之禮。花澈見她如此雖然疑惑面色卻不顯,溫聲細語道:“池姑娘真是有趣,這般行禮的氣度一點不輸於男子。”

    池鳶不知他意所指,也就沒有再搭理他,花澈見她這反應半是新奇半是不悅。秋染容上前走了一步,體貼的打破了僵局,“清澤兄,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花澈這才從池鳶身上收回探視的目光。

    花澈領着他們來到一處依水而建的閣中,此閣共有兩層,閣外開滿了各色清豔的蓮花,閣檐下掛着一塊匾額,上面寫着清淨閣三個鎏金的黑底大字。

    衆人上了二樓,十二盞蓮燈映着室內亮如白晝,四人圍坐在一張飄着梨木香氣的圓桌前。侍女井然有序地上茶、焚香、搖扇、端菜,動作行雲流水。花澈低聲向鳴兒說了句什麼,鳴兒便立刻出去了。

    “清澤兄,數年不見,倒是越發有家主的風範了。”秋玉彥手持琉璃杯,輕輕晃動杯盞,笑着給花澈敬酒。花澈馬上起身與他回敬,隨即舉杯一飲而盡。“彥公子,容公子,多年不見,清澤敬你們一杯。”

    池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學着他們想一飲而盡,可哪知這可不是茶水是酒,她頓時被嗆得小臉紅撲撲的,也不願吐出來,強制讓自己嚥下去,她這般小動作可沒有逃過在一邊推杯換盞的三人。

    秋玉彥遞給她一方繡着白牡丹染着異香的手帕,池鳶也不客氣接過便捂着嘴悶咳,秋玉彥見了又伸手輕輕撫着她後背順氣。

    花澈靜靜看着秋玉彥的動作,目光思量間,又見秋染容親自給她夾菜後,神色漸漸變得有些古怪。

    “池姑娘原來不會飲酒,在下這裏也備有適合女子的果酒,要不要嘗一嘗?”花澈執起一隻白玉壺,詢問道。

    池鳶順了氣,看向他也不說話。花澈對着她那一雙明亮又奇異的眼眸,莫名感到一絲涼意,他止住心神,起身親自給她倒上果酒。

    “你這果酒倒是不錯!”池鳶試探着啜了一小口直白的讚道。花澈眸光一斂,似乎發現了她的奇怪之處,隨之又探尋道:“莫非池姑娘以爲方纔我們喝的是茶水?”

    池鳶一怔,放下琉璃杯,奇怪又戒備的盯着他,這個人,心思何其敏銳。

    “清澤,怎麼不見令弟?”秋玉彥突然出聲岔開話題。

    花澈目光流轉,對上秋玉彥一雙冰如寒潭的眼眸,他頓了頓,原本的笑容漸漸消失,臉上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痛楚。

    這會鳴兒回來了,小聲對着花澈附耳說道:“二公子來了。”花澈無聲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瞬間恢復了一臉溫潤如玉的笑容。他揮手讓鳴兒退下,又命人關窗,換上藥膳,最後屏退所有下人。

    池鳶看着桌上瞬間換掉的美味佳餚,聞着散着淡淡藥香的膳食,這很容易讓人猜到來客一定是位病人。

    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漸傳來,池鳶聽着這腳步聲,斷斷續續的,虛浮無力。不一會兒便見一位身着淡藍色綢衣的少年推門而入,他身形極瘦,彷彿下一刻便要被風吹倒般。微風撫起他披散的墨色長髮,面色白皙異常,長眉輕皺,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淺淺地看過來,硃紅的脣微抿着,仔細觀察還能發現他左眼角下有顆淺如散墨的淚痣,真是一位如同白蓮一般純淨的病美人。

    “小梵。”花澈立刻起身去扶他坐下,秋染容和秋玉彥站起身微微施禮道:“淨梵。”花漾咳了幾聲,罷手,“見過容公子,彥公子。”聲音很輕有些沙啞,但極爲好聽,帶着少年的清脆。花澈給他盛了一碗藥粥,又順了順他的背,嘆道:“今日不適便傳話鳴兒與我說,何必又來。”花漾擡頭看了花澈一眼,“兄長,我只是不巧染了風寒,出來走動透氣,更何況,容公子和彥公子都來了。”“等你病好了,想什麼時候來見都行,不急在一時。”

    秋染容看向自家弟弟,正巧秋玉彥也正看向他,兩人對視一番,皆輕嘆出聲,秋玉彥道:“第一次見到淨梵的時候還是十二歲那年,那時我們還能一起吟詩作對賽舟遊湖,怎的如今身子虧損得這般嚴重?”

    花漾聽了淡然一笑,掩脣無聲的咳了幾聲慢慢回道:“打孃胎裏帶出來的病根子,哪那麼容易好的。活了十六栽,也是燒高香叩謝老天爺了的。”花澈皺眉,滿臉心疼道:“說什麼胡話呢,有兄長在,一定會找到神醫。”花漾勾起脣角淺淺一笑,那笑容像朵易謝的曇花,病態盡顯。這時他看到了坐於秋玉彥身旁的池鳶,眸光流動,剛想問,花澈便介紹道:“這是池鳶姑娘。”花漾點點頭對着池鳶微微一笑,虛行一禮。

    池鳶沒有回禮,她默默觀着這位花公子的面相,見他渾身纏着死氣,面色枯黃,如枯木逐漸腐壞,恐怕時日無多矣。

    池鳶是方外之域修仙界的人,她雖說沒有靈根,但自小還是跟着師父學了許多入門之術和觀靈探骨之法,經過多年道法薰染,即使是沒有靈力傍身,也勝得過此界諸多道觀的高人了。這位花公子所謂的打孃胎裏帶來的並不是病症,似乎是個邪物,也難怪怎麼也治不好。依此來看再拖上個一年半載,他定會被那邪物啃噬光所有的精氣和魂魄。不過,這界靈氣稀薄,自然魔氣也同樣稀缺,是一個資源稀少界壁封印的人界,修仙界的人甚少踏足,怎會生出邪物來?池鳶一手杵着下巴皺眉看着花漾思考着。

    秋玉彥見她一直盯着花漾看,疑惑的輕輕拍了下她的肩。池鳶沒有察覺,依舊想着:看來得找個法子探探他體內東西,如果成長得太大,即便有這靈劍在手,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徹底斬殺掉那邪物。

    花澈見池鳶看着花漾出了神,莞爾一笑:“許是累了,一路上跟着你們舟車勞頓,哪個姑娘受得住。”說完也不待他們迴應如何直接喚了鳴兒。

    鳴兒聞聲推門進來,低着頭道:“容公子,彥公子,池姑娘,請隨鳴兒來。”池鳶收回了思緒,見秋染容和秋玉彥都看着她,不解道:“看什麼,不是要走嗎?”秋玉彥啞然一笑,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額心。池鳶捂着他摸過的額心,瞅着秋玉彥,跟着他們走了出去。

    花漾目光滿含羨慕的看着他們離開,過了好久突然說道:“兄長,我近來常覺睏倦,恐時日無多。”

    花澈聽後驚得差點坐到地上,低聲道:“胡說八道!小梵……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兄長不求什麼,只求你能活得長久些,哪怕拿爲兄性命來換。”花漾聽了搖搖頭,突然又一陣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花澈忙輕輕撫背助他順氣,好一陣子才得好。

    花漾氣喘吁吁,聲音輕的可怕,“兄長,我的病我知曉,它跟了我十六年,治不好的,我恐怕都撐不到明年花開之時了。”

    花澈低着頭抱着弟弟,眼角有淚光閃動。“小梵,求你別說了,爹孃走了,如今你也這般,求你,不要讓我一個人留在這世間獨活,我只有你這麼個親弟弟……。爲兄這麼多年,在族內明爭暗鬥中艱難持家,只爲了能好好保護你,幫你尋遍這世上所有的大夫。”

    花漾雙眸低沉,面色蒼白,淚水漸漸將脣妝洗盡,露出近乎發白的雙脣,他聲音又輕又啞:“我也想陪你,兄長,我都知道,這麼多年,你那麼辛苦爲了我,我很內疚的,你不要這樣,這樣不太值得我終是將死之人,天人難救又何必如此呢。”花澈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痕,剛要安慰弟弟,又聽他說道:“兄長,我感覺這不太像是一般的病,它像是住在我身體裏魔鬼,每日每夜蠶食着我的血肉,讓我痛苦至極”話未說完便倒在花澈懷中昏迷了過去。“小梵小梵你怎麼了?”花澈抱着花漾急急喚了幾聲,便大聲喊鳴兒去傳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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