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清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不足歌
    (貓撲中文 )    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漫天飛舞模糊了黎明與黑暗的界限,讓人分不清是雪色映照還是臘月十五的晨曦,大雪不停在下着,地面和屋頂皆被覆蓋,等到地面積雪約有一寸多厚時,天已大亮。

    曾漁一家和鄭軾、張廣微、老道同塵、道人羽玄一行回到北門外宅子時已經是當日午後的未申之交,其實卯時天矇矇亮就已經有山賊潰逃對上饒城沒有了威脅的消息傳來,但百姓們還是不敢出城,怕遇到散賊遊匪受害,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野嘛,直到中午時戚總兵派人回來報信說可以解除上饒城的警戒,上饒城這纔開了西北二門,允許民衆進出,廣信府千戶所的官兵繼續繞城巡邏,緝拿可疑人等。

    曾漁得到的消息則更爲詳細,昨夜一戰,山賊有一千多人被擊斃,受傷被俘和望風而降的多達六千餘人,另有不明數目的山賊分頭逃竄,這些逃竄的山賊大多是新近入夥的江西本地人,本想跟着吳平搶劫富戶喫香喝辣,不料在上饒城下遭遇大敗,這些人仗着熟知地形,就往各條小路逃散,知府林光祖已傳令橫峯、鉛山、弋陽各縣在各路口、關隘加強巡邏,各城鎮裏甲有從賊的匪類還鄉,務必拿獲交與本地官府——

    這些四散逃命的山賊不足慮,如今的關鍵是匪首吳平尚未擒獲,吳平率領三、四百多名悍匪拼死突圍,沿靈溪北岸往玉山方向逃竄,戚總兵率輕騎追擊,不誅殺吳平不罷休——

    曾漁對上饒、永豐一帶的山川形勝瞭如指掌,靈溪和豐溪在上饒城東合流匯成信江,在靈溪和豐溪的北岸,地勢相對平緩,雖有山陵但並不深茂,吳平想要擺脫官兵的追擊,渡過信江或者豐溪河進入永豐縣境的茫茫羣山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但關鍵是沿江船隻早已收在了南岸,這臘月天氣,山賊們想要泅水渡河就算沒凍僵勉強上得了對岸最終也難逃一死,因爲對岸也有官兵沿江巡邏,山賊至此已是死地,吳平插翅難逃——

    上午曾漁和鄭軾在明倫堂拜見張教授時得知廣信府科考就在臘月十六,也就是明天,並不改期,學道黃大人已行文廣信府轄下五縣,因山賊吳平之亂而誤了考期的生員,明年二月可到南昌府補考,黃提學現今就住在府學宮邊上的考棚內,考棚成了臨時的學道衙門,裏外隔絕,嚴防舞弊——

    出了府學宮大門,鄭軾搖頭笑道:“明天考我哪考得來,這一路提心吊膽,兩股戰戰,八股成不了篇了。”

    曾漁含笑道:“除非放棄明年的鄉試,不然的話還是明天去考,總比明年早春二月還要趕去南昌補考強,這裏到南昌往返一千五百里,腿都要跑斷,不過鷹潭離南昌近了許多。”

    張廣微騎着她的火紅色大馬款款行在積雪的街道上,空中還有細雪飄落,她心情很好,這時聽到曾漁和鄭軾二人說的話,撇嘴不滿道:“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就又想着功名富貴了,要怎麼才能看得透呢?”

    曾漁一身骯髒破爛,心情卻是極好,千里遠遊,中途遇賊,安然脫身,家人無恙,真是輕鬆愜意啊,聽張廣微諷他看不透,忽然記起一曲《山坡羊》,興致頓起,笑道:“廣微小姐,我唱一曲道情給你聽——”

    張廣微“哈”的一笑:“你還會唱道情,好,好,唱來聽聽。”

    妞妞在馬車裏拍手笑道:“哥哥唱曲子囉,哥哥唱曲子囉。”

    阿彤、阿煒姐妹更是歡叫起鬨。

    道情又叫漁鼓戲,唐代就有了,是道士們傳道募化時唱的道歌,無非昇仙道化、勸善修賢一類的內容,也有關於帝王將相的傳奇演義,在江西尤爲流行

    曾漁跟在馬車邊走,一手搭在車欄上,打着節拍清唱道:

    “終日奔忙只爲飢,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綾羅身上穿,擡頭又嫌房屋低。

    蓋下高樓並大廈,牀前缺少美貌妻。

    嬌妻美妾都娶下,又慮門前無馬騎。

    將錢買下高頭馬,馬前馬後少跟隨。

    家人招下數十個,有錢沒勢被人欺。

    一銓銓到知縣位,又說官小勢位卑。

    一攀攀到閣老位,每日思量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來下棋。

    洞賓與他把棋下,又問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好,閻王發牌鬼來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還嫌低。”

    一曲唱罷,曾漁笑問:“廣微小姐,我這曲真十不足歌怎麼樣?”

    張廣微愣愣的看着曾漁,一臉的震驚,突然跳下馬鄭重向曾漁稽首,說道:“恭喜,恭喜,恭喜曾秀才——”

    阿彤、阿煒兩姐妹沒聽明白舅舅唱了些什麼,忙問:“小仙姑,小仙姑,爲什麼恭喜我家鯉魚舅舅?”

    張廣微肅然道:“曾秀才斷然是悟道了,經此劫難,一朝悟道,真讓自然羨慕啊。”

    因跌傷了腳而乘繩輿的同塵老道附和道:“曾秀才是天界仙官下凡歷練,脫俗歸真那是早晚的事。”

    張廣微喜道:“同塵師侄也這麼說,那就絕對錯不了,元綱師兄哪裏會看錯人。”

    走在後面的鄭軾和羽玄道人面面相覷,心想曾九鯉這是要白日飛昇了嗎,悟道歌都唱出來了——

    曾漁哈哈大笑,邊笑邊搖頭道:“我沒悟,還得腳踏實地走路。”說着跺了跺腳,雪地上留下深深兩個足印。

    一向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張廣微卻不再追問什麼,也不騎馬了,跟在曾漁身邊踏雪而行,不時覷眼看曾漁,眼神有異。

    張廣微打量曾漁,曾漁母親周氏從車窗內打量張廣微,張廣微小帽道袍,與尋常道士裝束沒有什麼兩樣,但眉清目秀,膚色更如白玉一般,那握着棕黑色的繮繩的手極是精緻,好似冰雪精雕細琢而成,這年少貌美的女道士身份更是不尋常,雖然年幼,輩份卻是極高,竟然是龍虎山張天師的姑母,實在是讓曾漁母親琢磨不透:張廣微身份高貴,怎麼對魚兒這麼好,連夜趕來報信,張廣微可是一個妙齡少女啊

    ——曾漁母親四歲被拐賣,曾漁祖父將其買下後就一直住在石田鄉下,小鎮石田地方雖小,鄉紳富戶卻是不少,所以民風頗有道學氣,禮義廉恥很是講究,對於女子而言,除了家境貧困必須出門勞作外,拋頭露面容易被人恥笑,曾漁母親倒沒有這麼古板迂腐,她只是好奇,好奇這位大真人府貴女怎麼會對她兒子曾漁這麼好,若張廣微是男子那可說是出於友情,現在這算什麼情?

    多年卑微的生活讓曾母周氏養成安分守己、謹小慎微的性格,兒子能補考成爲秀才已經是謝天謝地,她現在的心願就是爲兒子娶一位清白人家閨女爲妻,不須妝奩豐厚,無須十分美貌,只要品相端莊,性情溫柔,體格健康就好,她沒敢想讓兒子與豪門貴族攀親,只是這位小仙姑張廣微看上去真的對魚兒很着迷似的,牽馬跟在魚兒身後亦步亦趨,眼睛簡直就是掛在魚兒身上了,目不轉睛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