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國姓竊明 >第34章 被皇帝罵也是一種資本
    相比於方以智的忿忿不平,沈樹人對魏藻德發言的耐受力還是更高一些。

    他知道御前策問不能搞成辯論,攻擊別人毫無意義。

    所以他先以謙虛的心態,認真聽完了魏藻德等人的全部觀點。

    《明史》只說魏藻德向皇帝強調“要知恥”,但具體怎麼做,史書不可能寫很細。

    如今全場聽完,沈樹人居然頗有收穫。也不得不承認,魏藻德確實有一點刷子,不是純粹起高調喊口號。

    總結下來,就是他意識到大明如今的“官場潛規則”對全體官員有非常惡劣的裹挾,有不少官員其實本性不壞,只是被陷在這個網裏不得獨善其身。

    因此他力諫皇帝無論壓力多大,絕不能放鬆道德批判的口風。要反覆強調是非之心,塑造“知恥”的官場氛圍,以挽救一些“身不由己”的人。

    這是魏藻德高於同年的地方,也是他能被點爲狀元的關鍵。

    沈樹人聽到這一部分時,也是認同的。

    這讓他想起了《道鹹宦海見聞錄》:張集馨當陝西督糧道時,給所有上司都得送例行銀子,包括陝甘總督林則徐——林則徐貪麼?當然不。但沒辦法,那種氛圍下,不收就會被排擠。

    明末官場潛規則,絕對比清末還可怕。到最後很多人被崇禎逼捐家產助軍,他們死活不捐,寧可亡國了被拷餉——這裏面也不是人人都不想捐,有些是怕後續災禍不斷,被清算,被同僚羣起攻之,以至騎虎難下。

    沈樹人穿越前也混過體制,他知道這種無奈。

    舉個後世最簡單的例子:不允許公務宴請喝茅臺。這一條在沈樹人看來,就非常有用。

    因爲像他這種80後,原先就是爲了陪領導高興,不得不忍辱負重。把茅臺打爲不正之風后,對酒鬼當然是沒用的,但厭酒的人就找到擋箭牌了。

    崇禎如果真能好好塑造“知恥”的氛圍,多少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

    當然,沈樹人的耐心聽講,並不是爲了給魏藻德叫好的。

    他的最終目的,也是知己知彼,找到查漏補缺、指出問題的關鍵。

    所以,他靜靜地聽其他人奏對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等那些附和魏藻德的人都說得差不多了。

    崇禎幾次讓人補充、也沒人可以再補充,只剩下一些標新立異的反對派,包括方以智,說的話崇禎也不愛聽,隨口訓斥了幾句。

    這時,崇禎似乎終於想起:昨晚從禮部尚書方逢年那兒閱卷過的幾個人,好像還有一個沈林沒有問到。

    於是崇禎終於主動點名提問。

    旁邊好幾個準進士,都對沈樹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能等主流觀點都說完後,還被皇帝專門點名,這待遇不一般吶。

    沈樹人卻是胸有成竹,他知道自己肯定等得到這一刻——並不是他自大,而是他比其他考生有個最大的優勢,他已經是正七品朝廷官員,而且之前的業績也曾上達天聽。

    崇禎能記住的考生沒幾個,他絕對是其中之一,所以肯定會被問到。

    沈樹人深呼吸了一口,侃侃而談:

    “陛下,恰纔諸位同年所言,令臣頗受啓發。子曰:爲政之先,必也正名乎。名正言順,榮辱是非既分,君子才能了無牽掛地忠君愛國。

    但臣以爲,此法只可防止君子被小人裹挾,卻不能挽救小人、挽救矇昧百姓、士卒。安天下需要天下人出力,只靠君子是不夠的。

    當今之世,國難頻仍,人心已略有渙散,需不拘一格聚攏人心,讓天下人意識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才能事半功倍。”

    沈樹人這番話一出口,皇帝和同年們都不是很滿意。

    崇禎的第一反應,就是給沈樹人打上了“這是一個道德底線靈活的人”的標籤。

    怎麼一開口,就像是勸皇帝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赦免那些小錯小罪之人、儘量團結大多數?

    好在沈樹人前半句還是肯定了“知恥”的價值,沒直接反對,讓崇禎多少耐住了性子。

    而旁邊的同年們,則是覺得他自稱“臣”頗爲刺耳——準進士都還沒被授官呢,哪能自稱臣?人羣當中,幾乎就有人要跳出來斥責他君前失儀。

    好在有幾個知道內幕的考生,竊竊私語傳說,大夥才知道:這人是先做官後考試的,有資格稱臣,議論才平息下去。

    御座上的崇禎,調整好情緒之後,才繼續追問:“那依卿只見,當如何挽救天下那部分矇昧之人的人心呢?”

    沈樹人始終保持不卑不亢的語氣:“臣不敢妄言,天下至難測者,人心也。要挽救人心,並無常法,需要審時度勢、勢異則事異。

    昔秦時天下洶洶,人心苦於嚴刑苛法,劉邦約法三章而得人心。

    漢時黃巾四起,皇甫嵩、盧植等輩奉詔討賊,曰:今海內一統,唯黃巾造反,若容其降,無以勸善,遂不依約法三章輕省之策,亦得滅賊。

    故寬嚴皆有可用之處,關鍵是選擇策略之前,要認清所面對的敵人,是陳勝吳廣之流,還是張角黃巢之輩。”

    崇禎耐着性子聽到這兒,雖然還是礙於道德潔癖抹不下面子,但對沈樹人的人品,倒是多贊同了一兩分。

    他也看出來了,沈樹人不是單純地道德靈活,而是實事求是地分析現實困難,至少態度是忠君愛國的。

    崇禎深吸了一口氣,追問:“那你覺得,操賊李闖張逆,是陳勝吳廣、還是張角黃巢?”

    他口中的“操賊”是羅汝才。羅汝才自比曹操,以至於當時的朝廷公文提到他都會寫匪號而非真名。

    崇禎把羅汝才擺在前面,是因爲崇禎十三年時,這三家巨寇看起來地位實力是差不多的,羅汝才並不比另兩家弱。

    後世人習慣只強調李自成張獻忠的強大,無非是事後諸葛亮,拿着歷史書結論逆推。

    沈樹人仔細想了想,審慎地說:“臣以爲,這三人還不可歸爲一類,李闖、操賊擅長攻戰、威逼,對付他們,需要堂堂之陣,文武與之交戰時,朝廷切不可姑息其中怯戰者。

    張逆則擅長裹挾,當初崇禎八年,毀鳳陽皇陵時,張逆爲首,逼迫其餘十二家流賊一同手染此罪,爲投名狀。

    此後熊文燦雖招撫張逆,然他終究可以利用當初的投名狀,勾起羅汝才、均州四營、革左五營等懼怕清算的心理,降而復反。

    臣久在南方,還曾爲廬州守軍運送軍糧、親自與革左五營流賊交戰過,也曾抓獲俘虜拷問情由。這些流賊雖與張逆一起復反,有些只是內心出於恐懼,唯恐無法向朝廷自證他們與張逆不是一路人,只能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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