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國姓竊明 >第39章 百萬漕民衣食所繫
    文華殿內,沈廷揚控制住最初的情緒波動,向崇禎行禮後,就開始侃侃而談,如實彙報他的漕運改海成績。

    一旦說到自己的專業擅長領域、用數據證明,沈廷揚也不緊張了,越說越順暢。

    “……陛下,經過爲期數月、前後三輪的實踐,從蘇松寧紹轉運軍糧至關寧前線,全部運費僅每石五錢五分,超耗、鼠雀耗共計兩鬥四升。

    原先關寧軍每石軍糧,由江南輾轉而來,累計耗費漕運銀七錢,過江銀、過湖銀累計四錢五分,天津轉運換船銀兩錢,後續損耗四錢。此外,漕糧超耗四鬥,過江過湖超耗兩鬥七升,鼠雀耗……”

    “由此觀之,關寧軍軍糧改用海運之後,可比走原運河漕運節省四分之三運費。京城本地所需漕糧,也可節省四成運費。”

    沈廷揚一氣呵成,把基礎賬目和總體成效先概括了一下。整個過程中,也沒人打斷他,顯然政敵並不打算在具體數字上跟他較量。

    旁邊的朱大典始終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誰讓明朝科舉不用考數學呢,以至於大多數“正人君子”,都沒本事在算賬問題上,正面硬懟商人出身的同僚。

    ……

    站在旁邊祕書位上的沈樹人,整個過程中始終在仔細觀察,既觀察父親的表現,也觀察另一邊的朱大典。

    他今天同樣是第一次見到朱大典,雖然內心早已想過無數次要搬開這塊攔路石,但見到真人之後,沈樹人還是難免有一些錯覺。

    朱大典是萬曆四十幾年的進士,都快六十歲了。看上去一臉正氣,有一部整齊純白的山羊鬍子,眼窩凹陷,精神矍鑠。

    如果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奸佞,那沈樹人對付他時,還能不擇手段一點。

    偏偏朱大典只是貪婪,但在大是大非上,倒沒什麼問題——按《明史》記載,朱大典雖沒打過勝仗,但抗清態度很不錯。多鐸打到金華時,他無力守城,放火燒家投火而死。

    那時他已經快七十歲,受了一輩子明朝國恩,或許是想保住晚節吧——但不管動機如何,能殉國就算有骨氣。不然錢謙益還跟朱大典同歲呢,此後不還有滋有味活了十幾年。

    “不管了,世界是複雜的,好人的對手不一定得是壞人,也可以是另一個好人。如今漕運改海可以給朝廷省錢,戰亂多年人口銳減、富餘勞動力我們也另有辦法解決,這事兒就該推行!”

    沈樹人內心最終下定了決心,不再糾結。

    而另一邊,隨着沈廷揚賬目彙報結束,崇禎也轉向朱大典詢問意見:“朱卿,沈卿的結論你也聽到了,朕覺得這是善政,漕運總督衙門以後每年可以分出多少份額、率先改海?”

    朱大典鬍子微微抽搐了一下,終於開始了彈劾和反擊:

    “陛下!臣不敢奉詔!臣以爲,沈廷揚所謂儉省漕運開支之說,純屬誤國!臣這數月來,派人暗訪下屬各處河道衙門,收集民情。訪得漕運改海後的多處造假、擾民、害民罪狀,請陛下明察!”

    崇禎顯然有些不敢相信:“竟有此事?容你慢慢說來。”

    朱大典抖擻精神:“首先,沈廷揚宣稱漕糧海運,只需每石五錢多銀子,可據臣暗查,這個價錢目前只有他們沈家的船隊敢如此報,實際上普天之下,並無第二家應此低價。

    朝廷如果想自建船隊、自練水手,也能做到那麼低價麼?海運需要培訓大量能跑海的水手,目前的內河漕丁如果不經嚴加操練,根本無法出海。

    但如今天下能號召出數千上萬海船水手的,僅有蘇州沈廷揚與福建鄭芝龍。朝廷若是讓他們爲朝廷練海船水手、他們肯麼?練出來,還是這個價麼?

    而如果朝廷不自行練衛所運軍、自造海船,那便是把國之重器,操於官員之手,將來誰知會不會尾大不掉?這種險,臣以爲陛下冒不得!

    自成化年間,朝廷改行長運法以來,祖宗定法反覆強調漕運必須以衛所運軍承運,不能以民間自運,怕的便是命脈操於人手!

    等朝廷依賴了他沈廷揚之後,他要是藉口漲價,編造一些風浪謊言,說五錢銀子辦不下來,要一兩銀子,二兩銀子,漲到和原先內河漕運一樣昂貴,到時候陛下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現在根本就是在拿賠本的低價賺取陛下答應他改制,一旦得逞、陛下依賴於他之後,這個價錢是根本不可能長久的!”

    朱大典的反擊,也是一氣呵成,先對着最重要的一個點,狂打猛攻。

    這番道理,用現代語境翻譯一下,就是“國家戰略命脈必須國資國企,不能給民資插手的機會”。

    沈廷揚現在是戶部官員,他也是爲朝廷辦事,把自家資源拿出來優化重組。但怎麼說也只是類似於晚晴的“官辦民營”,資源出資是民間的,只是接受政府的管理和監督。

    崇禎在這些問題上也不專業,聽了朱大典的奮力駁斥,他也立刻猶豫了下來,轉向沈廷揚:“沈卿,此事你如何解釋?”

    沈廷揚連忙謙恭回答:“陛下!黃海航運,天下並非只有臣族中一家!只是其他各家小一些。朝廷在登萊也多有衛所水師、得用官船,怎能說臣有要挾朝廷之力?

    最多隻是臣家自隆慶開關以來,八十多年五世跑海,造船訓練水手有些心得。若是朝廷擔心,臣願將臣家中造船技藝的獨到之處,全部傳授給工部相關衙門、絕不藏私!水手操練經驗心得,也可全部與登萊、天津等處水師衛所交流!

    更何況,朱大典說臣承包朝廷運糧給的是虧本價、是在欺騙陛下答應變法,這更是無稽之談!哪怕每石五錢銀子,還是略微有利可圖的。找別的海商,只要量大,也能答應下這個價格!何來欺君!”

    沈廷揚的答辯很有分寸,先把問題分成兩塊,一塊是定性分析,說他“壟斷”、“威脅朝廷漕運命脈”,這個必須嚴格澄清,證明自己不壟斷,而且朝廷想學什麼,他願意“傾囊相授”。

    第二塊,則是定量的,也就是朱大典質疑他“先賠本價搶佔市場再漲價”,這個問題沒第一個那麼致命,回答思路也比較穩妥。

    之前他就跟兒子商量過,而沈樹人作爲穿越者,對於“企業如何證明自己沒傾銷”,當然是非常有經驗的。按沈樹人點撥的說辭應對,絕對足夠反擊朱大典這種門外漢。

    崇禎聽了之後,果然對第一部分的憂慮,立刻就消散了。

    他心中暗忖:“對啊!朱大典說朝廷命脈不可操於人手,但怎麼可能操於沈廷揚之手?運河只有一條,一家佔了運河另一家就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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