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國姓竊明 >第50章 大言不慚
    十月二十四,江陵,湖廣巡撫衙門。

    初冬已至,天色一天比一天黑得早。

    崇禎末年處在小冰期,氣候就更加寒冷一些,早晚都已有霜降。這天,更是下了崇禎十四年冬的第一場雪。

    未時末刻(下午3點),原本還沒到散衙的點。

    但今天下了初雪,方孔炤文人雅興有些發作,加上前陣子忙碌軍務政務、每日提心吊膽,看到下雪了,總算能鬆一口氣。

    就早早吩咐手下幕僚都散了,回屋跟家人一起烹酒賞雪。

    他兒子都在外地做官,身邊只有女眷。幾個小妾倒也湊趣,一邊幫着佈菜、陪着小酌:“老爺好興致,看來今日是要賞雪賦詩了,咱姐妹不通詩詞,只好當個酒桶。”

    方孔炤只是捻鬚微笑不語,內心卻有幾分孤寂:到底是頭髮長見識短,哪能知道咱心中所想。

    見他不說話,妾侍們察言觀色,也都知道沒猜中老爺心思,各自顧自喫東西掩飾、緩解尷尬。

    還是正在一旁掃梅樹積雪的小女兒方子翎,讀書比較多,還常請教他政務常識,已經猜出了父親心思。

    只見她掃了一會兒,把梅葉上淺表一層的雪,都掃進一個小甕裏,湊夠了大約一兩升的分量。

    就拿到正在煮酒的紅泥小火爐上,把酒甕拿開,擺上雪甕,又添了兩根銀霜炭,拿起小扇子烹茶,以備父親和姨娘們喝多了醒酒。

    方子翎扇了幾下,得空閒聊,這才顯擺地說:“這幾年水旱不斷,一年比一年冷,賞雪固是雅事,可貧苦百姓不知又該如何熬過寒冬,父親勤政恤民,又怎會爲下雪早而詩興大發呢?”

    幾個姨娘聞言,表情便有些訕訕的,連忙認錯:“還是小姐聰慧靈竅,我們不讀書,倒是有見不到處。”

    還有個別年輕識淺的,仗着老爺寵愛,作勢刨根問底:“老爺,那你今日是爲何烹酒賞雪呢?”

    方孔炤見好歹還有女兒瞭解他,心情也是大慰,就想考一考女兒,便順着小妾的意追問。

    方子翎捋了一下鬢髮,以免被炭火薰到,這才款款說道:“這有何難,既然下雪早對百姓不利,父親還能爲之喜悅,定然是有別的方面利於國政。

    父親此前一直擔心張獻忠再派散兵遊勇、出川燒殺劫掠。現在下雪了,夷陵到秭歸之間定然山路難行,這個冬天多半是熬過去了。”

    自從八月份時、偷襲襄陽付出了兩千騎的代價後,張獻忠的機動兵力也是頗受損傷。

    最近這兩個多月,方孔炤已經不怕張獻忠再冒頭來攻城略地,只是怕他派出小股高機動性的部隊、殺人搶掠一波後就跑。

    南方官軍騎兵也少,方孔炤手下騎兵尤其少,之前的八千嫡系部隊,騎兵只有一千人,其他地方衛所名存實亡的雜牌軍,更是幾乎沒有騎兵,只有百戶以上軍官有戰馬騎。

    讓他追擊張獻忠的小股搶劫部隊,是根本做不到的。

    方孔炤見女兒這麼聰明,也是老懷大慰,咪了一口黃酒,得意道:“咱方家人就該這般博學多才,你要是個男人,不比你大哥見識差,可惜了。”

    方孔炤喝了酒自吹自擂,倒也不算很過分。他們家是當時少有的文科理科都比較強的書香門第。

    方以智後來能寫出《物理》,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而是家學淵源。他爹方孔炤對數學、天文、地理就頗有研究,著有《周易時論》。

    別看書名帶着“周易”,貌似是對儒家五經的解讀,實際上有很多的天文和數學內容。小女兒方子翎跟着父兄,也都有不拘一格博覽羣書,這才見識不凡。

    父女談論了一會兒形勢,話題不免就扯到了對圍堵流賊的前途預判上。

    方孔炤便順勢考了考女兒,讓她談談對各家流賊能耐的預測、明年是否能有所斬獲。

    方子翎烹好了茶,給父親斟了一盞,微微皺眉說道:“父親您也常說,這流賊能否剿滅,看的不是我大明和流賊,還要看關外的韃子。

    去年原本形勢已經一片大好,今年反覆了一遭,還不是因爲洪承疇把九邊精銳都調去遼東打黃臺吉了?楊閣老的精銳,也得遞補上去接洪承疇留下的缺。

    好在楊閣老留下的這點將士,也足夠用命,今年總算滅了其中兩三家流賊,逼退張獻忠,讓湖廣轉危爲安。但李自成、羅汝才、馬守應已經合流,明年南方還有可期,北方怕是要更加糜爛。

    而且,還得指望明年洪閣部在關外,不要再出新的紕漏。否則,說不定南方都指望不上太平了。”

    方子翎說完,方孔炤捻鬚微笑,旁邊的小妾察言觀色,連忙幫着花花轎子人擡人:“二小姐真是聰慧過人,女兒家能說出這般頭頭是道的大道理,咱讀書少的,可只有羨慕了。”

    方孔炤要防止子女驕傲,連忙寵溺地假裝敲打:“哪裏,她這番話,也不過老生常談、略有改良罷了。大部分觀點,不是我常說的,就是沈兵備上次來府上切磋軍務,就提過,她拾人牙慧而已。”

    方子翎臉色一紅,她不想被說偷學父親同僚的時政學術觀點,連忙澄清:“哪有,女兒的見識,跟上次來的沈道臺完全不一樣!

    他那大言不慚的《流賊論》,說什麼‘斷子絕孫的賊酋才能招攬更多人爲他所用’……這都什麼歪理邪說!

    他寫那書時,闖賊和羅汝才、馬守應還未合流吧?他就敢鐵口直斷將來三賊共謀大事、出現火併,必然是闖賊更能籠絡羅、馬部曲。

    現在闖賊破了洛陽,又攻開封,羅汝才、馬守應唯其馬首是瞻,也有三四個月了,怎麼不見他們自相圖害兼併?

    當初還以爲他真是什麼天縱奇才、遠見卓識之輩,沒想到就是個妄人嘛。自古哪怕再深通易理、擅推測的智者,無論周公孔子諸葛,哪有這樣狂妄鐵口直斷的?”

    方子翎越說越不服,但聽得出來,她也不是完全不服,只是對沈樹人那些細節預言恨鐵不成鋼。

    自古再強的智者,也不會說得這麼細,否則就成賭預言的神棍了,不是持重君子所爲。

    方孔炤聽了,卻是不以爲意,只是繼續捻鬚審視女兒。

    看得方子翎心中發毛,這才暗道不好:自己又中了父親的計了!

    果然,方孔炤見她慌張,才戳穿道:

    “還說你的見識不是來自沈兵備?聽你剛纔所言,不僅讀了《流賊論》,怕是連去年出的《日知史鑑》也都通讀了,否則怎麼挑得出其中的錯來?學術各有己見,也沒什麼大不了,君子和而不同、羣而不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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