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國姓竊明 >第80章 塔山血
    崇禎十五年,三月初二,凌晨。

    塔山城,東門城樓。

    東北的三月,依然寒風蕭瑟,塔山城東南方十里外的渤海海面,也只在白天陽光明媚時才徹底化凍。深夜最寒冷時,依然會重新結上一層薄冰。

    一名身穿冰冷鐵甲的大明將領,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城頭巡視,每走一步都會帶起甲葉的鏗鏘摩擦聲。

    此人正是大明山西副總兵李輔明,半年前與其他七鎮總兵一起,跟隨洪承疇參加了松錦大戰,慘敗之後,遁逃至此。

    八總兵中,王樸、馬科最早潰逃,也被朝廷分別追究了責任。白廣恩、唐通、吳三桂依次兵敗,罪責也依次減輕。

    他李輔明也算是逃了,不然不會被圍在這相對後方的塔山。

    但相比而言,他還可以對唐通、吳三桂他們五十步笑百步一下——

    咱也逃了,但沒完全逃,只逃了六十里、站穩腳跟就轉入固守,這纔會重新被困。吳三桂他們可是一逃就逃了三百里。

    八總兵中,比李輔明更有骨氣的,就只剩楊國柱和曹變蛟了。楊國柱幾個月前便已經戰死,曹變蛟則是兵敗時堅持沒有逃跑,如今還被圍在杏山。

    跟曹變蛟相比,他李輔明終究是稍稍懦夫,畢竟逃了六十里。

    如今,塔山被敵軍襲擾圍困,已有五個月了,李輔明當然不可能每天都不睡覺親自巡夜。他只是睡不着、起得有點早,每天卯時初刻就醒了,順便上牆查看情況。

    時間久了,人總會麻木的。哪怕是面臨生死,一樣會麻木。

    每天凌晨上牆,李輔明都會失神地眺望一會兒東北方。

    雖然他不可能看得見正東北六十里外的塔山城,也看不見東北偏北九十里外的松山。但他知道,洪督師、丘撫臺和曹軍門,還分別在那兒堅持。

    如果那些地方已經陷落,韃子的主力就會騰出手來,塔山這邊的圍困,肯定會變得更加嚴密。

    “將軍快看,東邊偏南,有火光!這怕是有十里吧?”

    李輔明巡視了一圈,正在沉思,忽然他的一名手下、負責東城防務的守備李同泰,出聲呼喊,打斷了李輔明的思緒,也讓他內心頓生波瀾。

    如今這塔山城內,一共就只有三營人馬。還都是戰敗後的殘部,並不滿編,其中一個營的守備還戰死了。

    當初崇禎調遣九邊精銳供洪承疇出征,山西軍總兵、副將、參將全都是配齊的。現在總兵死了,他這個副將接任總兵,下面的軍官也死得七七八八,偌大的山西明軍,除他以外的高級軍官,居然只剩一個都司,兩個守備。

    李輔明扒到女牆垛堞上,朝李同泰指的那個方向張望,黑暗中火炬的光芒也無法精確測距,只是隱約如豆。他眯着眼睛稍微看了一會兒,火光很快就消失了。

    他摸了摸自己扎手的鬍鬚,心情也漸漸往下沉,自嘲嘆道:“雖不知具體遠近,估計十里地是肯定有的。那個方向十里外,已經是大海了。

    難道韃子如今,已經小心到派出舢板來配合監視圍困我軍了麼?那阿濟格還真是太看得起吳三桂了。吳三桂要是肯海路來救援接應,早就來了,哪會等到現在。”

    旁邊的李同泰聞言,倒是有些不解,便問道:“將軍何以斷定是韃子的舢板?難道就不能是山海關吳軍門在哨探前方戰況?”

    李輔明搖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點撥了李同泰一句:“你們這些山西軍,也該瞭解些水師常識、學學水性。山海關到這兒二百六十里,海上風浪難測,小舢板怎麼可能到得了這裏?

    而剛纔有火光的海面,明明是東南邊離城最近的葫蘆灣淺灘,這一帶水深極淺,大海船是靠不過來的,所以那兒出現的火光,肯定是舢板上的,只有韃子的舢板才抵到這麼近。

    吳三桂如果派人來,不可能爲了圖距離近就走葫蘆灣的,他只會去正東方的筆架山。筆架山雖離城又遠了十幾裏,但深入渤海,岸邊有深水錨地,可供海船直接泊靠。當初咱還留下了碼頭,只是不知如今有沒有被韃子焚燬。”

    李輔明雖是任了山西總兵,但他籍貫卻是遼東本地人,也是在海邊長大的,水性也不錯。

    李同泰卻是山西人,一輩子在太行山中長大,從軍後也是如此。此次洪承疇調山西軍遠征,他才離開故鄉,所以就是個旱鴨子,對水性、航海什麼都不懂。

    聽了總兵的介紹,他才喫一塹長一智,同時也警覺起來,連忙吩咐城頭做好準備,弓弩上弦,火銃裝藥,只恨城內沒有重炮,敗退至此,隨軍最多隻有一些重不足三百斤的老式小型佛郎機。

    十里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城頭戒備了小半刻鐘,期間還聽到過一陣廝殺嘈雜、甚至還有火銃的聲音和火光,隨後纔是馬蹄陣陣由遠及近。

    人數似也不多,就只有十餘騎。城頭以爲是韃子詐城,都已經做好了開戰準備。

    “城內當是山西李軍門的人馬?我乃山海關吳軍門麾下游擊張國柱,我家軍門此番得南京戶部承運司主事、海道提舉鄭成功援助,以海船來救援接應爾等!速速開門放我等進城商議!”

    “鄭成功?沒聽說過,吳三桂突然肯下這血本了?”李輔明在城頭,完全不敢相信,立刻讓李同泰嚴厲盤問細節。

    城下張國柱也回答了一些問題,但頗爲不耐煩,強調道:“你們久在此地,也知道韃子斥候最多半個多時辰便要過一趟,哪有時間耽擱,我們剛纔來的路上,就設伏襲殺了一隊三十人的韃子斥候!快快開門,遲則有變!”

    城頭狐疑了一下,讓他們把印信書函和韃子斥候人頭先用吊籃吊上去,確認無誤後自會再用吊籃把人也吊上去。

    但此刻天色尚未徹底放亮,也看不清遠處有沒有伏兵,開門是肯定不敢的。

    張國柱有些焦躁,罵道:“我等刀頭舐血,千里迢迢來救,居然還要如此猜疑?吊籃一個個吊等到什麼時候!韃子遲早會發現的!而且我們的馬匹怎麼吊上城去!”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張國柱身邊倒是有個年輕人頗有膽色,主動提議:

    “這樣吧,這塔山城門,雖無甕城,總有閘門吧?我們先到城門洞下,你們放下閘門,再開內門,我們若是有輕舉妄動,你們直接將我們堵死在閘門內總可以吧?

    還有,你們不相信吳三桂肯下這血本,也沒聽過我鄭某人,這都無所謂。可你們總該相信南京戶部沈家吧?自從前年開始,沈家負責海運遼東軍糧,朝廷可有剋扣少給你們一粒糧食?戶部可有在軍糧方面喫過你們空餉?!鄭某此番,是受南京戶部沈侍郎之命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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