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國姓竊明 >第177章 孤注一擲李自成
    劉宗敏跟着李自成,已經打了近十年仗,也算是見慣了各種腥風血雨的大場面。

    當初李自成被曹文詔打得幾乎逼入絕境,主力盡喪時,當初前代闖王高迎祥被孫傳庭圍殲俘殺時,明軍的戰鬥表現,都堪稱如狼似虎,果敢跋扈。

    但是,劉宗敏內心都沒有恐懼過。因爲他只要能看到敵將的眼神,他就可以從中看出對方不過是在跟他好勇鬥狠,

    對方一時贏了,也不過是在勇敢悍不畏死的狠勁兒方面,暫時壓過了他;在人多勢衆器械精良方面,壓過了他。

    而這些要素,都是可以提升的,勝敗乃兵家常事,打輸了,只要擅長流竄,那就再來過,重新拉人裹挾洗劫攢兵器,這種事情都做了這麼多年了,有什麼好怕的?

    然而,今天卻不一樣。隨着沈家軍的火槍隊,毫不後退地堅持開火,一直被闖軍衝到面前三十步了,還在那兒冷漠堅毅地開火,躲都不帶躲的。

    劉宗敏內心,竟第一次產生了氣勢層面的動搖。

    一排排的火槍霰彈,在極近距離上的殺傷力,註定是可怕的,這一點已經在過去兩年半里被反覆證明了。

    綿延數裏的戰線正面,每一次排槍,都有數百人的直接陣亡,和更多的傷者倒地哀嚎。

    闖軍將士的瘋狂衝鋒,越到後段傷亡會越大,直到進入肉搏後才能漸漸抹平裝備上的差距,這一點也是闖軍上下將領人所共知的了。

    但包括劉宗敏在內,所有人都覺得,己方有能力沖垮對方!沈樹人這可是背水結陣!背後還有船!這種陣仗,不是最容易讓敵人因爲恐懼而崩盤的麼?狹路相逢勇者勝!鬥狠就行了!

    可是,爲什麼戰況的進展,卻跟設想的不太一樣。

    在某些陣線上,沈家軍的火槍兵在三十步距離上開完最後一槍後,甚至還不後退替換,顯然是擔心繼續使用疊進法,會導致陣線混亂。

    所以這些士兵直接檢查了一下刺刀,甚至蹲伏了下來,把刺刀斜向上舉着,槍托支撐着地面,從頭到尾沒有後退一步。

    而後排原本應該輪換上前的火槍手們,則是直接在前排袍澤蹲伏後,採取了越肩射擊,直接在對方頭頂上兩尺的距離,朝前開火。

    這最後一輪的開火距離,已經是隻有十幾步了,猛烈飛濺迸射的碎鉛珠,把一排排的流賊前排士兵打成篩子,慘嗥響徹雲霄。

    這種打法,只能是偶爾爲之,是需要極大的信任和勇氣的。

    哪怕到了歐洲、18世紀後半葉,不是沒有西方將領想過這種戰術,從腓特烈大帝之後,一直到拿破崙之前,越肩射擊的嘗試一直都有,可用得不好,就有可能因爲緊張,直接把前排戰友爆頭。

    而且第一排的蹲姿,對於即將到來的肉搏近戰是非常不利的,雖然己方可以攢刺的刺刀數量、密度陡增了,但第一排士兵的高度劣勢卻太明顯。

    如果對面衝來的是騎兵,蹲下的步兵頭臉的高度,幾乎都在馬腿的膝蓋部位了,看到繚亂的馬腿在面前飛舞,稍微意志不堅定一點的人,都會恐懼後退的。

    種種非正常的表現,都引向了一個真相——劉宗敏對面的這羣士兵,根本不是正常的、一般的士兵,他們已經被激起了一種信念。無論是保衛家鄉,還是斬斷屠掠者的魔爪。

    ……

    “噗嗤噗嗤!”

    “喀啦!”

    “殺!”

    隨着闖軍頂着巨大的初期傷亡,好不容易拉近到近戰距離,對面的沈家軍火槍兵們,也只是整齊劃一地捅出刺刀,絲毫不退。

    前排採取蹲姿的士兵們,也奮力抵禦,慢慢調整直起身來。火槍的槍身長度就足有五尺,所以近戰時倒是不怕後排越肩攢刺的戰友傷到自己,只要充分信任,一致向前,這種密集陣型展現出來的戰力,絕不是簡單的一加一等於二。

    與此同時,沈家軍中的火槍兵,終究也只是佔到了全軍人數的三分之一左右。還有三分之二的長槍手、弓弩手和其他輔兵,一樣在一刻不停地奮勇向前、瘋狂輸出。

    長槍兵頂着對面後排的如雨矢石,絲毫不退,前排的將士都穿上了鐵札棉甲,哪怕被三五根箭矢紮在甲冑上,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除非是剛好有弩箭從棉甲的鐵札縫隙中射入,纔會悶哼慘呼,但依然是多半不退,奮力揮舞着武器拒敵。

    “殺!殺光闖賊!保衛湖廣!”自發而整齊的呼喊,一聽就是沈樹人從黃州、武昌帶出來的嫡系部隊。

    “狗雜種,叫你們屠我家鄉!陝西狗老子殺五個夠本,殺十個賺一番!”

    “爹,娘,我給你們報仇了!二哥,你的仇也報了!”

    而喊出這些話的,顯然是河南本地兵,是被李自成這一年來“抗拒者屠城、直接投降者開倉放糧”策略所屠的城的受害者。

    那些動輒喊殺好幾個纔夠本的,一看就是把自己被害的全家人口數量都算進去了。

    刀槍入肉,殘肢斷臂亂飛,鮮血碎肉迸濺之間,劉宗敏部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震撼,甚至反過來有一點恐懼。

    “給爺死!爲什麼不退!爲什麼不退!奶奶滴船就在後面,不逃者死!”劉宗敏本人都悍勇無比地揮舞着大砍刀,仗着個人勇武和身穿最精良的鐵甲,瘋狂砍殺當面的官軍將士。

    但他砍着砍着,內心卻愈發心浮氣躁起來,因爲他完全沒看到自己的瘋狂砍殺,能讓對方士氣崩潰、因爲恐懼而後退。

    今天這個戰場,對於闖軍來說,唯一的優勢,就是敵人如果士氣低落、轉身逃跑亂了陣腳,他們就能掩殺驅趕下河,把無數官兵直接在潁川裏淹死。

    如果不能打出士氣上的崩潰,光靠一刀一槍的換人命搏殺,闖軍是一點便宜都佔不到的。而且官軍火力更猛、火力有層次,只要僵持住,把這兒打成一個絞肉機,官軍的交換比能夠佔到絕對優勢。

    官軍士氣遲遲不低落,劉宗敏又怎能不懷疑人生?他砍着砍着,都覺得有點疲憊了,那種感覺,就像是瘋狂叫囂的鬥雞,遇到了冷漠的呆若木雞。

    一個個被劉宗敏砍死的官兵,眼神中都盡是冰冷的含義,和深邃的仇恨,哪怕受了致命傷,還想從劉宗敏身上帶走一點器官、多留下一道傷痕。

    這哪裏還是明軍?明軍有這氣勢,大明早就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了!

    ……

    陣後的李自成,眼看劉宗敏都拿不下,當然也是全軍壓上,把田見秀、劉芳亮都壓到一線,也完全不留預備隊了。

    仗打到這個份上,雙方必須躺下一個,除非出現全局崩盤,今日這局是不得了斷了。

    李自成臉色陰沉,眼神堅毅,也是充滿了想不通:他一直心心念唸的,就是最後嘗試逼迫一把沈樹人,讓沈樹人從陳縣烏龜殼裏鑽出來,跟他打一場野戰。

    如果逼不成,其實再過一兩個月,他也一樣非走不可了,而且這個過程中,還可能有數以千計的士兵餓死,外加更多數倍的傷病。

    但是,沈樹人偏偏中計了,因爲被他斷了糧道,非常果斷地出城野戰了。

    李自成覺得自己本該是用計成功的一方,好不容易促成了這個局面,怎麼可能還打不過呢?怎麼可以打不過呢?

    要是打不過,自己當初還逼什麼戰!應該是沈樹人來逼戰纔對!

    可惜,事實並不會以李自成的意志爲轉移。田見秀劉芳亮也是全力壓上之後,闖軍的局面依然沒有好轉。

    而且隨着交戰的持續,官軍那邊的陣勢歹毒之處,也漸漸暴露出來——官軍是沿河擺了卻月陣車陣的,本就有地形優勢。偏偏沈樹人這個卻月陣,還有點似是而非。

    車杖密集的部位,陣線往往比較凸前,而幾輛車扎堆形成一個凸出部後,兩個凸出部之間靠火槍兵和長槍兵填線的位置,又有些往後凹。

    這樣的佈局,顯然會讓進攻方拼命想往這些缺口當中衝,這樣就不用攀爬翻越車陣了。但缺口處的官軍將士們又是大呼酣戰、誓死不退,形成膠着之後,官軍在戰車上部署的馬拉炮,就開始瘋狂發威。

    沈樹人把軍中大部分便攜的速射佛郎機,都部署在這些馬車上,提前形成交叉火力,一旦敵軍從側翼涌入,立刻開始朝着左右射擊。彈道軸線上的敵兵在密集扎堆的情況下,幾乎是一排排地死傷。

    連續轟上幾十輪後,流賊後隊與殺入缺口的前軍之間,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脫節,枕籍的屍體阻斷了衝鋒支援的道路,也讓試圖後退的前排闖軍士兵磕磕絆絆,被局部以多打少,漸漸需要應對從幾個方向攢刺而來的長槍刺刀,苦不堪言。

    激戰之中,李自成臉色漸漸灰敗,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他餓狼一般反覆掃視着戰場,最後決定把一切賭注都壓在斬首行動上——

    他看到了沈樹人的旗陣,也在背後幾艘三百料大沙船戰船的庇護下,穩穩立在潁川河岸邊。沈樹人面前的官軍陣勢,也是最爲厚實的。

    李自成殺紅了眼,瘋狂叫囂:“所有後軍,全部隨我衝殺沈狗官旗陣!沈狗官怯懦怕死,定然會棄陣登船逃跑的!那樣官軍士氣就崩了!讓所有將士們大喊,沈狗官逃了!”

    一些部將已經生出怯懦,試圖勸阻,還有幾個親衛,純粹是爲了李自成的安全,希望他別冒險。

    但李自成已經賭上了一切,他親手揮刀斬殺了兩個怯戰者,表示將親自與衆將士共患難,強行把質疑聲徹底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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