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在回府前,先去了一趟柒裳樓王掌櫃那兒。
柒裳樓最近暫時閉店,正在裝修整改,準備新衣樣式,柒羽坊在備新料子,其他幾處也差不多。
她又剛剛接手這些生意,根基不穩,人心不齊,這種時候最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換作她是二夫人,她也會在這種時候搞事情。
然後便果然出事了。
大乾雖無宵禁,但到了這深更半夜的時候,多數人早已歇下了。
沈非唸的馬車軋過青石板路,披着夜色行在這無人街道上時,偶然聽見遠處傳來絲竹絃樂聲。
她揭開一點馬車簾子望去,是隔岸一處燈火輝煌的所在傳來的,那是一座足以五層樓高的屋子,懸彩掛燈,熱鬧非凡。
臨街走廊上倚着各式女子正在招紅袖,鶯鶯燕燕的笑聲不絕於耳。
她往日路過此處都是白日裏,此處並未開門,她只覺得這建築修得好看,卻不知到了夜間再瞧,更爲非凡。
隔着粼粼水波望去,像個人間極樂之地。
“姑娘別看了,那就是無妄亭。”織巧放下簾子,“京中最大的青樓。”
“可知唱曲的人是誰?這歌喉屬實動人。”
“應說是無妄亭裏最有名的歌姬,好像叫姬顏卿。”
“名字也好聽。”
兩人說話間,馬車到了到了茶樓前,這個點兒早已無人來飲茶,茶樓裏極爲清淨。
茶樓掌櫃難得一見的是個女人,約摸三十七八歲,是極有知性高雅氣質的一位婦人,名叫林婉,大家平日裏稱呼她爲婉掌櫃。
她在雅間裏薰了香,擡手引沈非念坐下,還給織巧備了椅子和茶盞,是個十分周到細緻的人。
王掌櫃給沈非念傾了杯茶,心有餘悸地說,“確如姑娘所說的那般,今日夜裏的確人前來尋釁惹事,好在我們早有防備,未出大禍。”
“沒出事就好,不過你交給織巧的那幾匹料子和衣裳圖樣,怕是不能完璧歸趙了。”沈非念抱歉地說。
“姑娘言重了,府上的我也大致猜到了,姑娘人沒事就比什麼都強,料子衣裳什麼的,不打緊的。”王掌櫃趕緊說。
“王掌櫃,婉掌櫃,我有個人想向你們打聽一下。”沈非念將今日遠遠見着的那個白衣男子描說給兩人聽。
兩位掌櫃對視一眼,林婉說:“照姑娘這般形容,那人莫不是……段先生?”
“段先生?”沈非念疑惑。
林婉點頭:“嗯,姑娘有所不知,趙掌事仙去時你還在襁褓之中,可我們這些鋪子總歸要有人照應着。段先生原是您母親的摯交好友,更是十八鋪的二把手,後來這看顧十八鋪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在了他肩上。”
沈非念卻問:“他既是我母親的好友,也就是我的世叔,可我這些年竟從未見過他。”
“姑娘,人心是會變的。”
林婉搖頭嘆笑,“這麼多年過去,十八鋪的銀子流水是一筆多麼龐大的財富,能有幾個人瞧着不動心呢?不瞞姑娘說,這十八鋪啊,他快要佔去大半部分了,你方纔所說的李掌櫃肖掌櫃,更是唯他是從。”
沈非念輕輕點頭,照他們這般說的話,那段先生就是想搶鋪子了?所以跟二夫人聯手了?
“那兩位呢?爲何不與他親近?”沈非念問兩人。
林婉笑說:“姑娘可知,我是如何當上這裏的掌櫃的?”
“願聞其詳。”
“說來姑娘不信,這茶樓本就是我的,只是我一個女子想要經營一座茶樓何其不易?我處處碰壁屢屢受挫,更被奸人設下圈套,茶樓眼看就要易主,心灰意冷之時,你孃親花重金將這裏買下,又交給了我打理。”
林婉低頭看着杯子裏的茶湯,神色動容哀慼:“你娘說,不必灰心,女子自有女子的本事,千萬別叫人小瞧了去。”
“所以在我心裏,段先生再如何好,他也不過是個鳩佔鵲巢的賊子。”
沈非念不知還有這麼一重往事,握了握林婉的手,林婉反握住她的小手笑起來。
她眉眼極溫柔,溫柔得像個長輩,又像個大姐姐。
林婉又瞧了王掌櫃一眼,打趣道:“至於他就簡單了,以前是在鋪子裏打雜的,你娘見他勤快老實,腦子靈光學東西又快,就順手教他,一不小心教出了個掌櫃唄。”
王掌櫃低頭憨笑:“若無趙掌事當年提攜,我如今還不知在哪裏混飯喫呢。”
沈非念與他們說着話,心裏越發的疑惑,當年的趙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爲什麼自己聽得越多,她的形象卻越模糊?
幾人一直聊到東方吐白時分,林婉送她到門口,拉起她的手,殷切地說:“姑娘,千萬別叫人小瞧了去。”
她用自己孃親當年的話來叮囑自己。
沈非念心裏一熱,用力點頭。
在經歷了被人害得死裏逃生的劫難後,沈非念可太珍惜這些待自己真心實意的人了。
林婉和王掌櫃目送着沈非唸的馬車走遠,王掌櫃問:“你說,她是段先生的對手嗎?”
林婉目光悠遠,語氣輕輕卻很堅定:“她可是趙掌事的女兒。”
回府路上,沈非唸的馬車和另一輛馬車在半道上遇上了。
對面的那位樂呵呵地打招呼:“喲,沈姑娘,大清早的您這是打哪兒回來呀?”
沈非念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誰,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笑得明豔動人:“打鬼門關回來呀。”
寒川樂道:“見着牛頭馬面了嗎?”
“見着了呀。”
“長什麼樣呀?”
“長你這樣呀。”
“你這就沒意思了啊!”
他話音沒落,就被馬車裏的人嫌棄屁話太多,一腳把他踹下車轅,沈非念瞧着笑得直不起腰。
她下了馬車行禮:“見過淵王爺。”